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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孙手中的新式打火机如磁铁一般,把周围好奇目光都吸引过来。他叼着烟摇着打火机,傲慢地说:土八路!这个玩艺儿,你见过没有?你这个傻冒儿,气体打火机!说时又将打火机打燃,举火把似的在土八路眼皮下晃悠了一下收回火苗,晃摇着打火机讥笑道:这个玩艺儿,也是从水深之中那边来的!你这个土包子,睁开眼睛瞧瞧!说时伸出指头将土八路的额头轻轻搠了一下。
??土八路听了有些不耐烦,朝猴孙睨了一眼,半真半假地说:你左一个水深,右一个水深。我看你当时唱高调,比谁都唱得浮猴孙讨了个没趣,脸红一阵白一阵显得有些不自在,嘀咕了两句不知何云,搪塞过去了。
??土八路硬撅撅地一把夺过打火机,捏在手中翻来覆去看,想打燃却不知机关在何处如狗子啃门板无从下口。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猴孙打破了他那尴尬的局面:傻冒儿!把边上这个扣往上顶!土八路不甘示弱,说:我晓得!啪的一声,火焰腾空而起,还吓了他一跳。他正洋洋自得,突然如发现新大陆惊叫道:哎哟!你们瞧,金屋藏娇哩!围观者闻声簇拥过来,见活扣移位后露出一个小小画。众人大惊小怪,惊叹不已。打火机如接力棒在大家手中过了一遍,聊且饱了眼馋。梅英、杏英、桃英三个姑娘见状,早已明白了个一二三,红着脸离开了。还是东方不减昨日政治嗅觉,收敛笑容正色提了个醒:猴孙!赶快收起来,若被哈主任殷书记看见了,要批评你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哩!
??不消说,猴孙当然顾及政治后果,揣好了打火机。接着他掏出烟又洒了一遍。郝铁匠擦燃火柴,捧着火苗给猴孙点烟,两眼眯成缝,花声花气对他嘻和道:猴孙!搅和了一阵子,你拢共才得这两样稀奇玩艺儿呀?猴孙不屑一顾,瞥了郝铁匠一眼,夹着烟指指点点,说:这还嫌少呀?我们姨表舅表兄弟姊妹几十个,见者有份,加起来就是一大包。围观者频频点头,唯唯诺诺。猴孙吐了个烟圈,比手划脚:三舅给我妈他们五姊妹,大舅、二舅、大姨、小姨,每家送一台十五寸彩电!话刚落音,大家不约而同“哇”的一声叫出来。“好舍得哟!”“好有钱罗!”的惊叹鹊起,仿佛刹那间猴孙也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归来台胞,高兴得如堕五里雾中,团团青烟也掩盖不了他脸上绽开的笑容。
??大家三个一堆两个一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外乎仍然对猴孙家中意外的财喜啧啧称羡,谈论不休。黑子似乎嫉妒得忿然作色:我们全厂拢共才两台彩电。一台摆在厂部,一台放在厂工会。星期六星期天才放在礼堂供职工观看。连一向自负的吹吹也有些失落,抢过话碴儿激动地说:我们遭孽呀!上千人围着两台电视机看热闹,还要提前摆凳子抢占位置。否则去晚了只能站在后面听点声音!猫子素来对他吹牛反感,于是乘机当众揭吹吹的丑:你不说你的大姨妈在美国吗?也要她给你送一台嘛!吹吹羞得面红耳赤,忐忑不安地回了一句:去你的,死开!拐子见火候已到,阴不阴阳不阳地煽了一句:人家现在还没联系上!等以后联系上了,莫说彩电,还要得冰箱洋妞嘞!说完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猴孙见大家注意力远离了自己,啪哒又点燃烟,吐着烟雾很认真地说:说句实话,咱家自从有了这台彩电,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安谧啊!郝铁匠求知心切,迫不急待地插道:哪是咋搞的嘞?他抽了一阵烟,夹着烟指着门外道:你开了电视,左右邻居楼上楼的要来看,你难道能狠心把他们拒之门外吗?显然是句无须回答的反问,郝铁匠小学生一样摇摆着脑袋说“不能”!猴孙嘴里叼着烟卷,继续说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进屋看个稀奇凑个热闹,来个两三次也无可非议。可是有些人不自觉,往往我家里还没吃饭一些人就拥来看电视,并且一直要看到节目拜拜,不少同志天天如此。后来,每晚来看电视的越来越多,家里坐不下,就把电视机搬到大门口。每天搬进抬出,叽叽喳喳闹到十二点。我妈烦腻了,说什么划得来呀?这下可得了个麻烦!你们说说,是不是个麻烦?大家听了似乎觉得有道理,几乎异口同声说“那也是的”。先前羡慕的甚至有些眼红的心里这才得到平衡,他们暗暗庆幸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多亏我没得这个麻烦!
??顿了顿,猴孙感到有这么多人听自己闲聊感觉真好,于是又敞开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那三舅说起来是南津土生土长的,出去这些年就忘本了,按我们的说法就是变修了!说话间当然有人大惑不解,不免问咋的呢?猴孙说:我那三舅在哪家都住不习宫他一定要住南津饭店!一是要用抽水马桶才能排泄,二是每天要用浴盆洗热水澡。就这两项,谁家哪有这个条件满足他?土八路瞅了猴孙一眼,嘻皮笑脸道:这也难为你三舅了!他们长期在水深中泡惯了,就是要水多水热嘛!说完,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周武和炮儿在人墙后面的条椅上开小会。周武对有些事真的纳闷儿,于是小声问道:哎!炮儿,我也不明白,你说猴孙有这么复杂的海外关系,他怎么纳了新哩?炮儿朝人堆扫了一眼,勾腰凑拢周武曲指虚掩嘴巴说:你虽比我多吃几年饭,其中的奥妙却比我少得多!此话怎讲?毛老说知无不言,现在不兴说最高指示了。学习毛老语录贵在活学活用,就是上面知道的不能不说,上面不知道的就不要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猴孙心里清楚,上面不知道他有个三舅,因此当时没向组织交待这个社会关系,就过了关嘛!周武如梦初醒,不禁“呵”了一声。炮儿向来自负,特别是经过文化革命锻炼已经变得老成持重。他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讨好女人自己不如周武,论政治他未必搞得通。于是他不失时机地向周武传授处世之经典:运动来了要冷静,切忌冲动。文革初,南津一中的张校长,犯了冲动,把命都送了!头天中央电台广播“5.16”通知,第二天大清早他就跳崖自杀了!三十来岁,共产党员,你说冤不冤枉?有好大个事罗,就是他解放前参加了几天三青团。五二年忠诚老实运动时,他把这事隐瞒了,没向组织交待。这次运动来了,他怕算旧账,才想不开。他若想开点,来个刘玄德的韬晦之计,现在莫说当个文教局局长,当个南津市副市长也有之。当时快六十的刘校长,抄家挨斗扫厕所什么折磨都搞高了,人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当了政协委员……
??伙计们,打铁罗!郝铁匠的呼声把众人从闲聊中唤醒。几个气锤像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声嘶力竭地吼鸣着,黑黢黢的炉门缓缓升起,火光映红了铁匠们的脸皮。他们戴着手套握着钢钳,夹着白晃晃的钢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搬到砧子上趁热打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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