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在彩衣街看到唐子墨的时候,满心的欢喜被浇得冰凉。他身边是个清秀的姑娘,穿淡紫的蝶绣长裙,腰身略收,软软的绸带随风飘了打在唐子墨身上,和他深紫佩带恰到好处的搭配,相得益彰,他脸上是温柔仔细,没有刻意地礼貌或周旋,那女子寻过价的他便一一叫小厮买了。他甚至摘了墙头一朵鹅黄小花帮她插做耳坠,白苏摸摸自己耳垂,生平第一次起了打耳洞的念头,伤害五官身体的事她从不肯做的。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就迳自走了,碰了面说什么,问她是谁吗,自己又有什么资
格。
本是来买书的,现下也没什么心思索性绕开他们往回赚兜了一圈儿又舍不得似的转了回来,她想看着他,又很怕看着他。
站在一个银饰摊子前,心不在焉地把玩一个耳坠,眼里余光却瞥着不远处的一对,卖银饰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以为白苏当真喜欢这副耳坠,忙不迭地问:"姑娘眼光好啊,这可是新来的款式!试戴看看嘛,你皮子白,绝对衬你。"
白苏回了神随口问道"哦,这多少钱哪。"
"二十五两。"白苏再抬头的时候唐子墨已离她远了,便不自主地放了坠子跟着向前,摊主以为她嫌贵忙自降身价地叫到:"那二十,二十两卖给你?你看这银可不是镀的啊,不信你咬咬看。"。这时唐子墨身边的姑娘刚好掉了头往这边逛过来,便是迎面而来了,白苏有些手忙脚乱扭头就想赚奈何摊主卖定了东西大手一挥:"行了行了,十五两你拿走吧!"
这下定决心的似的一声不小,唐子墨已抬头望过来,白苏无奈也就掏了钱收下了耳坠,摊主还不忘笑脸道:"姑娘下次再来啊!"
这回唐子墨眼尖认出了她,"白苏。"他身边的女子正在看一匹雾色的水绣缎子,白苏却有一刻出神地想这料子做条简单的里裙定是很衬她的。
听见唐子墨叫她也抬了头来,白苏也不好再躲,只得走过来"陪人逛街啊?"故作轻松的语调带了狭促,恰到好处的情绪,只是怕露了真心来。
"是啊,这是我干妹妹,周儇。",他又朝她介绍:"这是我朋友,白苏。"
白苏这才细看了周儇的样貌,小小的一张脸,乌丝长发随意盘上去却透出一丝慵懒来,五官精致,羊脂玉似的肤质,徒生了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的感觉来。"你真漂亮。"白苏也不住赞了
周儇腼腆一笑:"你就是白苏啊,你很厉害啊,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消息。"
白苏想她真会说话,也夸自己漂亮似乎矫揉,她说自己厉害却不提因是医神的徒弟。"刚稀里糊涂看这耳坠漂亮就买了,其实我压根儿没打耳洞,正好送给你做见面礼吧,小东西,别嫌弃啊!"白苏客气道,她看她白皙耳垂上的小花那样明丽,亮得眨眼,那么小小的一枚却像扎到她心里去。
"怎么好意思啊。"周儇惶恐推辞。
无非客气了两句,唐子墨才开口:"你喜欢就收下吧。"周儇这才不再推辞,好一派夫唱妇随的顺从。
白苏推说一会儿还有事也就各分了东西。
她终于决心去配那药,今日愈发觉得思念漫溢,见了他便满心欢喜,每日报纸上找他的消息,似乎无法容忍他对旁人的好,不见终果的感情太难熬。就像你偶然逛街瞧见一件漂亮的衣裳,它那么明艳华丽,你明明知道自己不适合,到底是撑不起来的,却还是忍不住买下来,然后回去从不曾穿过,这就同你喜欢上你自己根本配不上的人是一样的,明明了解又舍不得抛弃。这么多年她循规蹈矩从不逾越半分,生活太累,今日赌一次疯一回也不枉了年少一回。
白苏性急,既是定了心便一刻儿也等不了,只觉得有一种即刻去做的冲动,当即定了马车,当晚房倩邀她看花灯的时候她已经收好了行李就差上路了。"祖宗啊,你这是演哪出啊?"
白苏怎么也收不住上扬的嘴角,既然抛了束缚,而幻想久待的爱情将近便抑不住地欢喜,迫不及地想念。
白苏见她来忙黏上去道:"我要去外头找几味药,对了你上回说想去西堂玩儿,我这次有味药就在西堂境内才有,你陪我去吧,去吧去吧"她只觉得房倩比以前认识的朋友都更稳重妥当些,白苏爹娘都是家里排行老大的,她自然也没有哥姐,可她自己往往还像个孩子需要人开导照顾,所以常常期盼。房倩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凡事有主意会照顾人,她才觉得书里说朋友是自己找的亲人,真是很在理的。
"行啊行啊,不过你总得让我准备准备吧,明早吧,明早我来找你?"
"你怎么这么好啊!"白苏很感动,房倩总不会拒绝她,总陪着她。
白苏问过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哪,没有之一。"有一个人,她同你没有血亲,你们却那么相识相亲,只有缘分可以用来解释了。
"其实我觉得你对我更好啊。"房倩说。
旁人一点点恩惠,白苏能感激很久且必回报,以至于她从不觉得自己对别人好,今日就是听房倩这样说了,她也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
第二日到的时候已近中午,找了个沿河的客栈住下,是民居改装的水乡客栈,统共不过三间房,隔间住了个胖胖的女子巧也是京都人,便偶尔搭了伙一同逛逛,她看上去并不年轻了又只身一人,想来也是并不曾成亲的,会孤身上路去看风景的,应该是有故事的。
西堂是典型的水乡小城,水秀山青,闲倚了小阁窗看远山如黛,雨帘入画,廊棚外船夫的桨声拨动绵绵静静的河水,沿河人家乌黑头发的姑娘打了油纸伞提了装了烧白的纸包走过,隔岸有人唤她,哝哝的软语方言,像情人间的私语喃喃,房倩直呼想在这儿住个一年半载的。
入了夜,西堂左岸便热闹起来,原是它广为人知酒栈文化,白苏和房倩寻了个安静些的小酒栈,有位清秀的男子懒懒地弹一把马尾琴,白苏默默听着细细泯一口杯中茶水,她不喜酒便点了白茶,这茶尚新,清甜而不发苦,京城已难得有这样清静的时光了,临河有人放莲花灯,星星点点的光亮流动在绸缎般的湖面,有孔明灯晃晃悠悠地往天上去,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怕都是小儿女的心愿,情意绵绵。坠入爱河的男女,总天真地以为爱情便是一整个世界了。
沿街有卖手工打的花纸的老婆婆,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是把西堂特色的白枳花混入纸浆里再压成的纸,纸面上还能清晰的看到淡粉的同植物的纤维,白苏心下欢喜便多买了几卷来,纸很便宜,那老人家接过白苏多给的几角碎银,布满褶皱沧桑的手指黝黑粗大,还忙不迭地连连道谢,倒好像她施舍了多大的恩德。
西堂的晚上,一路连廊的昏黄灯影,民宅酒肆,流水人家此刻都像是穿过垄长岁月来的,温柔地镀一层光晕,和记忆里印出来一般的模样。
她在湖边上细细瞧着,便又想起那个男子,似乎也是踏着这样浓重的夜色走入她的生命,一眼便让她深陷。
原是为他来的这西堂。
京都,城门外一处隐蔽,一辆素色的马车停着,华灯初上已带了几分寒气,马儿时不时哧哧地呼出一口白气来,车夫在一旁候着时不时搓一搓冰凉的手,怕是已经候了一阵了,唐子墨从上面下来,对马夫交待道:"她身子弱尽量拣宽敞的官道赚有什么事儿仔细照应着,无事不要与人搭话。"
马夫自是应承走了好几趟知道规矩的,唐子墨点点头只道:"上路吧。"
车里却有温柔的女声急叫一声等等,一双玉手便掀了帘子来,周儇探出头来软软央求道:"子墨哥,夜都深了,便让我留下来吧。"梨花带雨任是谁都要心软的,前头的马夫只觉得这公子哥好不给情面,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唐子墨转头看她并不松口只道:"今晚不赚明日城庆怕又要耽搁一天,到时候人多嘴杂要是哪个认出你了,徒惹事端,你回去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途,早些走也省得干娘担心。"
周儇两眼含露地望着他委屈道:"我来找你,你可是觉得麻烦?"
唐子墨无奈地摇:"不要胡猜了,你要来随时都可以,不过你我都知要成事此刻万万不能大意,送你走是为保你安全,好了,走吧,夜露重了路上仔细掖好帘子。"
周儇这才闷声道好,随马车走远了。
唐子墨揉一揉眉心难得露出一丝倦色。
近京都的一座小村里,夜色很重了,一间小小的庭院已经没有灯色了,周儇摸着黑往自己房里去,路过正卧的时候里面灯突然亮起来,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走出来,虽着了寻常布衣,眉宇之间确有一种雍容大气在,一点儿不像村居中人,周儇吓了一跳娇嗔道:"娘,这么晚你还没睡啊?"
那妇人面色不豫只说:"以后不要总去京城找子墨!找你爹也不行。"
周儇不依地叫道"娘!"
那妇人眉头微皱显出一种严厉让人不敢抗拒,自是一种不怒自威:"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周儇不敢再顶撞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回了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