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叶同她一道儿进的屋,便有人怪笑着撺掇:"白苏出一趟门把蒋公子都给引回来了。"她只是笑一笑敷衍恰好碰上罢了,她承认刚才在唐子墨面前是想气他,却全然没有用蒋叶让他不快活的意思,现下想想又怕唐子墨多想,不免有些懊恼。
蒋叶来敬了杯酒也便回里间儿去了,两人并未多语。
程秋露挨她坐着碰一碰她胳膊神秘兮兮地笑问道:"有什么进展吗?"
白苏无奈回她:"什么进展?"
"你同蒋叶呐,这么多年也不再续前缘。"
白苏想到自己当初真把她当朋友才告诉她的,她却转头就通通讲与蒋叶听,白白让自己尴尬。便冷了脸:"都是很久的事儿了,不要再提。还有你把我的事儿告诉他是个什么意思?"
程秋露不晓得她知道,见她似乎不快活的样子忙解释道:"我那不是想撮合你们嘛。"
白苏心中冷笑一声并不理她,程秋露又讨好地拉着问她:"我刚出去看到蒋叶同一个穿白蟒袍的男子一块儿。你认识吗。"
白苏知道她说唐子墨便挑眉笑道:“认识啊。”
程秋露忙追问:“他是……”
白苏接过话口儿来堵住她的嘴:“他是名草有主了!”
程秋露凝眉拍她一下嗔道:“哎哟,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蒋叶回里间的时候,其间一个着藏蓝衽袖的公子喝得尽兴了,便谈起城西大动的事儿,口无遮拦地道:“他们呢,太蠢,是站错了队,丞相的手腕谁不晓得,跟他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呢,你看当年陈家满门……”便有还清醒的忙端了酒杯起来打断道:“喝酒喝酒,兄弟几个难得聚一聚,不议政不议政。”墨子似乎清醒些,忙揉一揉太阳尴尬道:“是了是了,我是喝糊涂了。”在座的也便笑一笑只当未曾听见。权利之上,有些事是禁忌,说不得。
能在里间坐着的多是如今京都地头上儿上有几分重量的,有些甚至是世家相熟的,与上头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饭可以乱吃,话万不可乱说,身在高位便越要管舌,一句话有时万劫不复的。唐子墨看着这一桌各怀鬼胎,谁也不晓得身旁坐着的下一秒打些什么主意,只是话里有话的透着玄机。他忽然想起那个满面堆笑假意叫他唐公子的姑娘,不住觉得快活一些,她似乎对自己有点儿不满,不过对着肯把情绪表露出来的人,到底还是容易掌握的。
里间的局子散得早,因是有人喝得不少,怕又多舌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出来,便早早道是乏了要回,众人三三两两地上了早等在偏门的马车,唐子墨倒悠闲着并不急着上车,蒋叶见他未走便掀了帘子问道:"不走吗?"唐子墨回道:"待一会儿,等个人。"蒋叶眼神一闪朝他点点头,便吩咐前面走罢。
夜风偏寒从前帘的缝隙里头卷进来,蒋叶兀自笑一笑,他直觉地晓得唐子墨等的是谁。
一群人在烟花楼门口道别,白苏一出门就看见偏右的后方一辆湖蓝呢帷的马车停着,依旧是熟悉的枣红的高头大马,她有点儿开心又立马觉得自己没有出息。便慢慢哼哼地着,人走得差不多了,程秋露拖着她恋恋不舍得道别,白苏觉得此刻她那么热情,好像真把自己当了知己一样,全是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凄凄,如果她还在学堂里,如果她还不曾来过京都,如果她还不懂人情世故,她也许会感动于这个来自家乡的朋友的情谊,可她已经清楚了若是今朝自己没有风光,她程秋露是怎样的忽视,如同在闲都这么些年她从不曾理睬,她成了医神的弟子便又如胶似漆地贴上来。
只是压着不耐同她寒暄,余光瞥见那边的马车上唐子墨走过来,她敛了心神只当不曾看见他,唐子墨白色蟒袍加身更衬得他肆意潇洒,冷清如画,白苏清楚地瞧见程秋露时不时地朝他那个方向瞥去,她直觉里不想他们碰面,便急着同程秋露道别。
可唐子墨已然走过来,她偏头细细看他并没有说话,程秋露倒是忙不迭地示意她说些什么,唐子墨看着白苏露出一点儿宠溺来,问道:"饭局结束了?"白苏暗想明知故问,便低低嗯了一声,程秋露奇怪地瞧她一眼只奇怪她如何这样冷淡,她不得法只草草介绍:"这是唐子墨。这是我以前的同窗,程秋露。"
唐子墨礼貌得笑一笑并不多搭话,白苏这才觉得满意些。他从来礼貌疏离有一种难于亲近的气场,纵是程秋露这样在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人也不敢贸然搭话。
她终同程秋露道别,倒是有松了一口气的释然。白苏转身望见唐子墨,他看着她缓缓走过来调笑道:"白,唐某在此恭候多时。"当初长生阁他安排的桥段,此刻白苏听来依旧觉得感慨良多,心里不满便消退一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径直朝他马车那边儿走过去,唐子墨隐约晓得她哪里不快活也并不戳破跟着上了去,他吩咐马夫绕着姑苏湖回去,然后便同白苏静静坐着,白苏向来憋不住事儿,看他几眼斟酌着还是问出来:"你从不曾对人讲过我们在一起的事儿吗?"她觉得有一点儿尴尬还有一点儿气虚。每逢着要讲窥探唐子墨心意话她便底气不足,她便很怕提及,总觉得那碗药总滚烫滇醒自己这段浓情蜜意是自己以下作的法子偷来的。
唐子墨眼里有一种浓郁的色彩,他微微俯身靠近郑重对她讲:"我不曾明言,是不想你无端遭受太多的关注,也不想这段情感背负太多的压力,可若是有人问起,我也不会刻意遮掩的。"
白苏知道他讲得是在理的,自己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可到底又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她并不看唐子墨的眼睛,喃语道:"我只是不晓得你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她习惯性抿嘴的时候颧骨上便微微鼓起来。
唐子墨捏捏她右脸颊诱导道:"只要你想,明日我便让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好不好?"
白苏却吓一跳似的连连摆手手忙道:"别别别,这样挺好。"她现在还不能面对突然让所有人都晓得,只是一时气不过,一切曝露之后自己该如何一一解释,她也不晓得扑面而来的究竟会是祝福还是恶意。况此情不同两情相悦,如若一日唐子墨清醒自己又将如何自处,一人独对寒江雪吗?
唐子墨无奈稻一口气,揽了她在怀里叹息道:"你总是这样,惹了事起来,又没有胆子去承担。"
"你可不能骗我啊。"白苏在他胸口闷声的没有来由的说这一句,唐子墨一时跟不上她无端跳跃的思维"嗯?"了一声,她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白苏不晓得为何他身上总有一种阳光澎湃的,像冬日里难得阳光烘烤过蓬蓬的被子一样好闻,像严冬刺骨寒气之下的温暖一样安心。
白苏小时候读过一篇文章,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气味,真的有,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有心的人会记得,闭着眼也感受得到的。就像从前在院子里等娘回来,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听到脚步声就能心灵感应般的知道。
她像小狗一样安静地在他的右肩上蹭来蹭去,唐子墨低头看她然后无声一笑,只是静静揽着她。
白苏倚在他身上掀了帘子起来看走到哪儿了,却听唐子墨问她:“你似乎不太耐烦今日的同窗?”
白苏惊异于他如何连这事儿都晓得,奇道:“你怎么知道?”满脸崇拜惊异。
唐子墨笑道:“你不知道自己不耐烦的时候眼神涣散,嘴角下撇吗?”
白苏却开心地凑上去喜道:“原来你这样注意我啊!”
唐子墨弯一弯嘴角揉了揉她的发顶。
白苏想一想还是同他说了以前和程秋露的事儿,末了她恨恨说:“她把旁人的真情当做把柄来利用,我又何苦奉陪。”
唐子墨眼神一暗,愈显得深邃难测,“以后不想理的人便不要理罢。”
白苏歪一歪头说道:“可是我何必主动撕破脸呢,常言不是道成熟的代价便是失去肆意的权利吗。我想着还是要敛一怜性子,不能什么都放在脸上,以后难免要吃亏的。”
唐子墨并不希望她学着京都里的绝大部分人一样,假面加身虚伪逢迎,可若是有人可愿护她一世她便可以妄为。
可否护她,一世?
白苏哪里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唐子墨到底没有说。
到客栈门口的时候,有路过的妇人领一个脸圆圆胖胖的小孩子,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爬爬地跑过来,那么小的一团撞在白苏腿上,她只觉得这个孩子太可爱而自己又是极喜欢孩子的,便微微扶住他,蹲下去戳他肉乎乎的小脸逗他:"跑这么快去哪儿啊?"小孩无措地回头看他娘,那妇人走过来把他抱起来半骂半笑那孩子:"要你不要乱跑乱撞,路还没学走好呢就想跑了!"又抱歉地朝白苏笑笑:"不好意思啦。"
白苏回道:"没事儿。"
那妇人领着孩子往前去了,白苏却瞧着那小肉团越发觉得可爱,唐子墨笑道:"这么喜欢小孩儿,赶紧的自己生一个啊。"
白苏收回目光白他一眼:"滚,蛋!
其实,白苏一直以为的爱,同深爱的人,成亲,生子,然后相依白头。
只是不晓得,有没有这样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