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当天色暗下来之后，玉陵容又一次失望了。他甚至不晓得自己在介意什么，一个灭门屠亲的仇人，他不仅恨不起来，反而有了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尤其是在听说今夜萧澈又到那个阿笙院子里就寝的时候，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就越来越明显，躺在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
向左侧……睡不着……向右侧……睡不着……再平躺着睁眼看着床顶……还是睡不着！
最后辗转难眠的少年索性坐了起来，披上了白色的风衣走到门外。他没有叫醒小安子，而是独自一个人缓缓踱着步子到院子里对月漫步。
隆冬已过，但深夜空气里的寒意依旧透着无法忍受的阴冷。
玉陵容却丝毫不觉得，毫无意识地迈动双腿，沿着脚下那条幽静的小径一路踱步而去。
等眼前惊现了几棵葱密的青竹时，玉陵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萧澈夜宿的萌耘小苑外——或许并不完全是巧合吧，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的确是很想到这里来，亲口问问萧澈到底把他看作何物！明明答应了，再也不会不理他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这样对他不理不睬！
委屈和酸楚毫没来由地涌上心头，少年沉静的目光隔着蜿蜒伸展的小径，凝结在尽头那座灯火摇曳的厢院里。金黄明亮的灯光闪烁在漆黑的夜色里，透着一股罕见的柔和。两抹黑色的身影被那千丝万缕般四散的光芒投映在窗柩之上，温馨美好的景象仿佛在刹那间化作了有形的物质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阿笙……玉陵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与眼中所见的那抹影子相互交叠……那应当是一个美丽而温顺的少年吧……和他一样……却又不完全相同，因为阿笙是绝对不会有半分违逆萧澈的意思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七哥才会这么喜欢他的吧？
玉陵容抹了抹酸涩的眼角，半倚着院外的木门缓缓地蹲下身来，双手环住两腿的膝盖，将整个头部都埋进了自己的双腿之间……像是一条被主人丢弃的弃犬，又像一个凄惶无助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双腿都已经麻木的时候，玉陵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龙纹图腾的紫金色长靴，一如多日之前，初见时迈着稳健的步子停在了他身前。
玉陵容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般猛然抬起了头。
正上方悬着的那张带着几分谑笑的脸，其间显露出来的表情和十几天前马车上他窥破他的小动作后脸上狡黠的神色如出一辙。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陵容……你如此这般却又是为了谁呢？”
萧澈用了反问的口气来念这两句诗，更让玉陵容觉得难堪。
少年羞恼地重新埋下了头，作着困兽挣扎般的申辩：“我……我没有……”说着说着，心中埋藏了多日的委屈竟在这一棵突然爆发出来，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满面。想到萧澈根本适意冷落他，然后再漠然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猫抓老鼠一般地戏弄试探他的反应，他就越发觉得自己软弱无用——为什么自己偏偏就要傻傻地、一次又一次往萧澈的陷阱里钻呢？
见他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萧澈心里原本的戏谑之情也自烟消云散，他将蹲在角落里的少年拉起来。握着他的手的时候，萧澈感受到了少年水一般冰冷的手指，不觉就皱起了眉头，怎么都是这样，不懂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萧澈索性将他整个人都搂到了怀里，打横抱起来，并且牢牢地固定住了少年挣扎的手脚，略带着威胁的口气警告道：“乖乖呆着，不许再动，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
玉陵容果然不敢再动，任由萧澈就这样抱着他走回西苑去。
朦胧之间，少年的眼睛里恍过一个颀长秀美的身影，孤孑地伫立在他们身后那座狭小的庭院里，摇曳着漫溯成浓浓的寂寥和凄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