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大熙庆历十五年,明帝大寿。是夜,接边关紧急通文一封,帝阅后大怒,挥封掷杯,呼:“乱臣贼子”云尔,群臣皆慑。未已,与众子会见于南阁御殿。八王溶忤逆天颜,口出不道之言。帝遂怒而拔剑,欲断其首,幸得众王劝阻,改而杖责二十,幽闭安王府思过。次日,复宣七子澈入宫,言谈过晌,亦禁之。群臣哗然,不解帝意。]
玉陵容接到消息,已经是萧澈被幽禁于内廷的四天以后。
燕王府上下一片震惊,尤以王妃沈素瑾为最——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以致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大寿之喜的氛围里,根本来不及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
而白衣磊落的少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一如既往地平定安然的神情,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波澜。只不过,少年会常常独自一人倚在窗台爆痴痴地看着窗外那条蜿蜒地通进他屋内的小径出神,有时一坐就是整整一天,谁也不晓得这个漂亮的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小安子和雅芙照常来侍候玉陵容起床洗漱的时候,只看到一间空荡荡的卧房-
金陵帝都,自古繁华。
如今金陵大道还是繁盛依旧,小老百姓照旧开门做生意讨活路,地痞流氓照旧吃喝嫖赌打架斗殴,纨绔子弟也照旧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仿佛太子被废,燕王景王被禁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未曾影响过他们一丝一毫。
玉陵容走在街道上,木然地审视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耳际充斥着嘈杂刺耳的叫卖嘶骂之声。
行人多有注目的,一双双眼睛看得发呆发直——也是,年纪活了一大把,可这样漂亮清透的少年倒还是头一回看见,忍不住便要多看几眼来。
一个老汉拦住了漫无目的地走着的少年,“喂……姑娘,你是哪户人家的?”语重心长,宛如长者一般训斥的口吻,“现在这世道……就是天子脚下都不太平啊……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在外面乱逛,可危险哩!”
玉陵容脸上闪过极其尴尬的神色,呆愣了片刻,才艰难地吐出了“谢谢大伯”这几个字,最后想了想,终于小声地分辨道:“还有……老伯,我不拭娘。”其实也不是第一回了,从小他因为这张过分耀眼夺目的脸,已经不知被人误会过多少次。
老汉一脸不相信地打量了他半晌,最后总算是从他这副装扮中看出了些男子的味道,表情有些僵硬。
“老伯,你知道信王府该怎么走吗?”
于是老汉僵硬的表情里随即又混进了几抹鄙夷之色——好好一个男人,偏偏生得这样俊俏,一副祸国殃民的狐媚之相……该又是那种靠脸蛋蹭进男人被窝里投怀送抱的娈侍吧?撇撇嘴,老汉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看了玉陵容两眼,叹气着回他的摊位里卖红薯去了。
那临走之前的一眼,仿佛利刃一般划开了玉陵容的肌肤,闷在心口中的细微疼痛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继续低垂着头往前赚脑子里一片模糊混沌。
不晓得向前走出了多远,耳际渐渐刮起一阵阵混乱的惊叫哭喊。
刚抬起头,就看见了远远驰来的几骑人马,高大剽悍的骏马张开双蹄,雄赳赳气昂昂的雄壮姿态。只是这样的“雄壮”展现得不是地方,直惊得整条大街上鸡飞狗跳,菜叶和着破裂的鸡蛋铺散了一地。
只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已经来不及躲开,惊呆了的少年仿佛雕像一般石化在当场。
“吁——”长长的勒马之色划破天际,连头顶那块厚重的云彩都仿佛经受不住,被生生地撕裂成两半。
马蹄高高扬起,玉陵容下意识地将双臂护在身前,身体被的力道撞击得直跌出去,砸在生硬的石板路上,拆骨蜕皮一般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间,玉陵容的意识终于逐渐恢复过来,重新把身体的支配权还给了大脑。
然而还不等他真正缓过神来,一记鞭子便已极其响亮地落在了手臂上。“啪”地一声,血肉飞溅,衣袖裂开一条口子,殷红的鲜血自狭长的伤口处沁出来。鲜血染在雪白的衣衫上,显示出更加触目惊心的红色。
“你活腻味了吗?!居然敢挡着咱爷的道!”马上的人居高临下,骂骂咧咧地叫唤着,手中的马鞭一抬,又准备挥下来。
“住手!”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极其有效地遏制住了那只将要打落下来的马鞭。那懒洋洋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不可知的魔力,令人闻之胆寒。“拉起来让我看看。”
于是有两个人翻身下马,一左一右,动作相当粗鲁地将玉陵容架了起来。
加在两臂上的力道像是要将他的腕骨夹断一样,紧紧地钳制住少年可能做出的所有动作和挣扎,并且毫不怜惜地拧过他的双肩,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们随时都可以捏断少年纤细而脆弱的骨头。在这样的粗暴面前,少年的挣扎便也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颔,强迫他将整张脸都抬起来面对着那人。
玉陵容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的无处不痛,虽然睁大了眼,却始终无法看清眼前的人的相貌。只能听到他那带着戏谑的阴冷语调:“啧啧……还真是极品呢……”
玉陵容用力将脑袋扭向旁爆想逃脱掉那只恶狼一般钳在下颔的手指。
“放……放开……”破碎的音节自喉底溢出,苍白而无力的反抗。
无视他的抗议和挣扎,先前的声音继续吩咐道:“给我带回府里。”接着略微顿了一下,才带着些不满补充道:“动作轻一些,可别弄坏了我的小宝贝儿。”
眼见自己就要莫名其妙地让人给掳劫赚而周围的行人竟是一个个恍若未闻未见一般,没半个人肯站出来替他说句话,心中更是愈加焦急起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成,不能再耽搁了!
“如今乃是金陵城内,天子脚下,公子公然行此不逆之事,就不顾及大熙朝典章律法吗?!”
“哦?”男子转回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嘴酱勒出一抹邪魅的笑来,“有意思……还跟我讲起了大熙律例来了……”玉陵容忽然就觉察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危险之气,朝着他直压过来。男子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冷酷,宛如审视着自己猎物的猛虎,落在玉陵容身上。手指拂过少年的侧脸,然后一路缓缓下移,向下深入。“大熙律例?你可知道我是谁?却敢跟我谈大熙律例?”男子嘲讽似的一笑,五指如蔓藤一般绕过少年的衣衫,只听得“嗤——”地裂帛之声,少年光滑的左肩已经完全在了空气里。
看着一脸惊恐的少年,男子笑得无比地欢畅,“你信不信……只要我高兴,就是现在剥光了你……也没人敢说我有犯大熙律例。”
玉陵容的身子禁不住一抖,脸色骇人地苍白。
“五哥啊……怎么站在这?”清朗的语调,在两人之间响起。来人穿着湖蓝色的锦衣,长襟广袖,然而眉目之间却带了几丝不可避免的阴柔,很怪异的气息。
先前的男子冲他笑了笑,指着玉陵容说道:“本是要去九弟那坐坐的,这不,捡到一个好货色,还挺扎手……”
原来男子便是五皇子萧洛,而湖蓝锦衣的人则是玉陵容这次出来要找的人,信王萧溟。
——传言五皇子好色成性,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萧溟看了眼玉陵容,转而朝着萧洛说道:“五哥,只怕这不仅仅是扎手的问题了。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七哥府上的人,七哥可宝贝着呢……虽说现在七哥被关了紧闭,可在这节骨眼上动他的人,总归是不大好的吧?”
萧洛倒还不曾想到有这一层,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要知道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更何况……这样的极品,千里挑一,就这么放手的话岂能甘心!
“按五哥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五哥算是给老九一个面子好了,放了他吧。”
言罢凑过唇去,对着还在犹豫的萧洛说了句什么,萧洛眼睛里闪过一抹讶色,随即便回首示意手下放开了玉陵容。
“多谢五哥,今天老九还有些事要处理,改日再请五哥过府了!”
萧洛没说什么,但看向玉陵容的时候,眼光之中依旧带着几分眷恋和不甘。
转身回到马车上,落下厚重的车帘,几骑人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处。
萧溟含笑回头,神秘莫名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古怪。
少年不安地捻动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