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说你呢，发什么呆，赶紧把牌子拿好！”
手里被硬塞进来一枚木质漆红的小牌，玉陵容尚未有所反应，便已经被后边的人推推攘攘着向前而去了。少年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木牌光滑的表面，食指指尖悄悄地陷入了牌子正面凹陷下去的里。还是很新鲜的刻痕，玉陵容刚刚亲眼看着守门的小吏握着刻刀，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刻上去。
究竟是对还是错？玉陵容又在心底悄悄地问了自己一次。
昨天在萧溟的书房里，少年憋闷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我想知道大寿的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明帝寿宴当夜，边关传来一封加急文诰，明帝看后当场就气得摔封掷杯，把群臣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起身跪地高呼万岁。寿宴不欢而散，谁也不知道那张火封之中写了些什么。
直到众皇子全数被明帝叫进南阁御殿中，将那封激起千层水波的火封给相继传阅了一遍。
于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沉重。
——封疆大将军凤鸢以前太子萧涵的名义勾结敌国绥镜，兴兵向北。言道君王昏庸无道，请复太子之位，并扬言要匡扶太子登位，以清天下固山河。
凤鸢向来是支持太子的，这是朝堂上下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如今太子刚一被禁，边关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也无怪明帝气得连形象风度都不顾，咬牙切齿地大骂“乱臣贼子”了！
萧溶当时就没能忍住，跪倒在明帝面前替凤鸢和萧涵说辩。明帝正在气头上，这么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更认定了萧溶必也脱不了干系。萧溶性子急躁，又不善言辞，与明帝在言语之上多有冲撞。后来萧溶口不择言，说了句“帝王无情义”之类的不敬之言，彻底激怒了明帝。气急败坏的明帝随手拔下挂在龙椅后的龙泉宝剑，口呼“无父无子”就要上前劈了他。幸好众皇子又跪又求，十五皇子萧泞更是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明帝的双腿泣不成声，明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和跪成一片的众子，心头顿时一软，将宝剑一掷，瘫坐在龙椅之上抚头长叹，最终下令将萧溶杖责二十，禁足景王府思过。
至于第二天萧澈被宣入宫，随之亦遭禁足内情如何，那就无人可以得知了。
萧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玉陵容却也想像得出来当时的场面应当是如何剑拔弩张，说来只是轻描淡写，但也只有身在其中才晓得多么惊险。
少年听完以后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进宫。”
萧溟盯着他看了许久，却没能从那张平静得不见一丝起伏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来。
“好。”这是萧溟答复他的唯一一个字。
再然后——
玉陵容抬起头，看着眼前那条宽阔冗长的华道。两边竖立着高大巍峨的深红色宫墙，高高地没过头顶，连天空都仿佛是不堪重负，被拉扯成长犀横亘在华道之上。少年不知怎么地就有种错觉，看着那尽头敞开的雕花木门，好像一头恶兽半张开的大嘴，随时准备着吞噬掉那些自投罗网的猎物。
谁又说不是呢？这座看似华丽平和的皇宫，其实早已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怨魂了吧？
玉陵容摇，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又会冒出这种古里古怪的想法。那个传闻中狐媚转世的九皇子也真是邪门得很，只不过拜托他把自己弄进宫里见皇上一面，最后却居然是用这样的法子。
“叫什么名字？”老画师刚画完前一位的画像，头也不抬，机械性地重复着问答，语调透着一种古怪的慵懒，沉得好像沼泽里发酵着腐烂的淤泥。
“玉陵容。”
“嗯。”仍是平淡地回答，“去那边站好了。”
少年习惯性地点头，然后才意识到这位一直埋头收拾工具的画师其实是看不见的，于是又开口应了一句：“嗯……好。”
……
……
……
突如其来的沉默。
年迈的画师抬起头，极其熟稔的动作，执笔，铺纸，点墨，然后一如此前重复过无数次的习宫朝前方看了一眼。仅仅一眼。便再也挪不开双目。
画了几千张肖像，服侍过三代帝王，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形貌如此风华。
这不该是入宫选侍的男色，而应是九天之上被贬入凡尘的谪仙啊！
好漂亮的少年，当真连后宫三千佳丽都要为之黯然失色。
老画师突然叹了一口气，暗道可惜可惜，此倾城祸国之相，若是入了这皇宫，怕是劫难无穷。
遍布的手掌颤巍巍地在纸上勾勒出几根线条。
……
“好了，下一个。”
玉陵容退到一旁，边上已经三三两两地站满了容貌秀美的少年，身份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陵容。”答完以后才醒悟过来，扭头一看，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怯怯地揪着他的衣角，一双眼睛里不带丝毫杂质，就这样看过来。
得到了他的回答，那个孩子很是雀跃，靠近他一些，说道：“我叫慕子矜。”挠头傻笑，“你自己一个人吗？我看你好孤单……不然以后我们一起走吧，相互照应一下……好不好？”本来自说自话的慕子矜最后才加了那句反问。
“好。”没有太多的犹豫，玉陵容性子太软，天生就不会拒绝。
“真的吗？！”慕子矜的反应差点吓到玉陵容，几乎没当场拍着手跳起来，“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哦。”他牵起玉陵容的手，无比认真地说道。
——原来皇宫里还会有这样心思单纯的人吗？
玉陵容点点头，心口闷闷地疼。
随后一群选侍的男色被分成了两组，安排在了不同的院落里。
玉陵容孤孑一身，什么也没带，幸好这里的吃穿用度倒还供应周全，不用为此担心。不过……少年打开窗户，看着窗外阴沉一片的天空，眼神中透着些许迷惘。
究竟是对……还是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