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走着一个少年。约摸十七八岁,修长的手脚,乌黑的发。
他在看街上的众人,街上的众人也在看他。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睛简直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辈子也不要拿下来。
姚信华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抿嘴一笑。
她看出他在找人,而且还知道他找的是谁。若是平常,她一定日行一善,好言相告。只是现在,对不起了,姑娘门上的贵客怕还要留上两三个月,才能归还了。
那少年忽然回头,叫住已走出好几步远的姚信华:“姑娘请留步!”
姚信华眼睛一转,停下脚步,迟疑地回头:“公子你叫我?”
少年走上来,像是要问话,却又不开口,只一径打量姚信华脏兮兮的脸蛋。“姑娘可曾见过一个比我稍微高个半头,不到30岁,乍看相貌平凡细看却十分英俊的男人?”
姚信华心中“呀”了一声:这少年真不简单!小小年纪,居然与他师兄一样精明。她只不过与他走个错身而已,他居然就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江湖传言一向十个有九个是夸张不实的,现在看来,关于这师兄弟的事情倒有七八成是不虚的。
“嗯……”她皱着眉头装作回想的样子,“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少年微微一笑:“姑娘可以慢慢想。”
他找师兄已找了大半个月,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但心里再怎么急,也不能放到面上来。他沿着师兄沿途做的记号跟到这附近,忽然就没了师兄的踪迹。若非事有突变,师兄绝对不会音讯全无的。他所做的最坏预想就是师兄被某个因爱发狂的女人打成痴呆金屋藏娇了。被仇家灭口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因为以风无晴的知名度,如果有人能灭了他,怕不早就嚷嚷得满江湖风雨,借此扬名立万了。目前为止江湖都很平静,没啥惊天动地的传闻出现,所以师兄大概还没去地府报道。那么,他迟早都会找到他。
刚才与这乞丐姑娘擦身而过,本来没什么不妥之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乞丐姑娘很有问题!
第一,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他看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这姑娘居然只是轻轻瞄了他一眼。第二,他看到她在窃笑。不是羞怯的笑、勾引的笑,而是窃笑。
单凭这两点,他就可以断定:这姑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姚信华被他定定看着,不禁有些心虚。“大概半个月前我确实预见过一个好心的公子,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天我要饭的时候被马车撞倒,那个公子不仅扶起我,还帮我治伤,所以我记得他……但是我当时受了惊吓,没注意他的长相,只记得他穿着灰色的长衫,腰上还别了半块龙凤玉佩……”
少年眼睛一亮:“就是他!他现在在哪里?”
姚信华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救了我以后,就往城南的方向去了。”然后她住的破庙在城外的北方,呵。
“当真?”
她连连点头:“当真当真!我没道理骗你啊!”才怪!风无晴尚未利用完毕,恕不奉还!
少年一抱拳:“多谢姑娘!”便头也不回地向城南去了。
姚信华哼着小曲往城北去鸟。她却不知道,她的谎话虽然虚虚实实编得高明,那少年又岂真是那么好骗的?他只不过装作奔向城南,没走多远便闪入一条小巷,一回身便悄悄跟上了她。
他跟她跟到城外,穿过一片小树林,便看见一个小山坡。山坡上隐隐能看到一座庙。
“站住!”她突然大喝一声。
吓得他立刻停下脚步,以为了身形。没想她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姚信华走至城外,快到破庙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一路从山坡上小跑下来。那人身上还背着个货架。很明显不是她破庙里的人。
那人被她突然一吆喝,吓得脚下一绊,由跑改滚,叽里咕噜地正好滚到姚信华脚下停住。他抬头一看,更是慌张:闺女呀!爹今天碰上乞丐界的女霸王了!
客官道这人是谁?不是旁人,却正是恼着叶少丰做小买卖的卖货郎。以前他总与叶少丰约好庙内无人的时候见面,只因这半个月来多了一个风无晴,害得他不敢进去,生怕被姚信华知道了,断了他小小的财路。只是最近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讨着跟他要叶少丰绣制的各种精致小玩意,他才又冒险上山来探探。不料冷不防被风无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以为被发觉了,着急忙慌地就往回跑。谁想那么命苦,偏偏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
姚信华皮笑肉不笑地低头看着他:“哎呀呀,这不是温货郎吗?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难不成是刚从我的乞丐窝里出来?我们乞丐都没钱,你这是要把货卖给谁啊?”
其实这一年来她早就注意到街上的妇女们身上纷纷多了些非常别致的绣品,从头上的兰花垂穗,到腰间的彩贝小金铃,再至手腕上的五色绣环,每一样都让她觉得——非常非常眼熟,眼熟到她似乎在叶少丰的绣篮里见过这些东西。而且,那些绣品的材料绝对不是她带给叶少丰的。那么很明显,肯定有人在其中搞猫腻。
嗯含这回总算被她抓到了(作蘸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温货郎手软脚软,想爬也爬不起来。他是一年半前才搬到这城里居住的,素闻太平县里谁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丐霸姚杏花。只因她手下控制着一群死忠的乞丐,而这群乞丐又是无孔不入的包打听。谁要是惹了姚杏花,那这个人祖宗十八代的丑事第二天就会尽人皆知。
当然,市井之事,也多以讹传讹。其实只不过是两三年前,姚信华在满汉楼厨房后门等了一天才等到处理的香辣鸡翅,本来想拿回去给叶少丰献宝的,却在街上被一个中等富有的纨绔子弟撞在地上,还被狠狠踩了个稀巴烂。姚信华当时虽然气极了,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嘴角抽动了两下就离开了。墨子哥儿还不知死活地在她身后大声叫骂,说什么臭乞丐、卖了她都不够赔他一只袖子。结果第二天,这位公子哥儿家里那些诸如儿子通奸姨娘、老子爬上儿媳的床之类的丑事就传遍大街小巷。最后终于搞得这家人混不下去,灰头土脸地搬离了太平县。
也许仅仅事有巧合,但风言风语是从来不在乎当事人的证词的,大家传得高兴也就罢了。
“姚姑娘!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勾引你们家小丰了!”爬不起来,干脆跪着求饶吧。像他这种在夹缝中生存的小人物,要诀就是要识时务、能屈能伸。
姚信华危险地眯起眼睛,语气森然:“说!你都在庙里看见什么了?”这利欲熏心的卖货郎肯定是骗她家小丰替他做工,然后廉价收购高价卖出。这件事暂且不提,若是他把风无晴的事情给透露出去,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温货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连姚姑娘家的大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只要她不追究他勾搭叶小丰做小买卖的事情,要他怎么着都行啊。
“我们家根本没大门,你当然不知道在哪里了。不过,要是你敢透露出一丁点不该说的话,哼含后果,我想你是很清楚地……嘿嘿……”脏兮兮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扭曲。
温货郎一路高喊着“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绝尘而去。
隐身在树后的少年目光闪动,似在计量些什么。居然,他没有继续跟踪,反身回到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