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蒙月屋里,醉得昏天暗地,哭得一塌糊涂。醒来时已是圣女离开朝阳寺之日的早晨,清醒的头脑,让我觉得昨日醉酒仿若梦境一般,飘忽远逝。心中暗庆不曾耽误今日行程,不然对浴佛节涤亡计划必会不利。于是连忙起床,梳洗妥当,环顾中屋子,将佛狸送过来的包袱拿在手中,把半缘手抄的佛经、讲义放了进去,便往斋房走去。
青难姑姑叮嘱过今日需早些到斋房集结,不可因个人而耽误了行程。我来到斋房时,大家早已三两在等候了,梦落见到我,连忙招呼我过去。这时,拓跋彩伊轻哼一声,说道“终是个不识礼数的低等人,竟教她得了便宜,真是丢咱北魏的脸”。
我深谙北魏等级制度森严,我这种寄人篱下的身份若不是得圣女一事庇护,拓跋彩伊这样的贵族又岂会将我放入眼里。拓跋彩伊的话虽难听,却也给足我的面子。却不料,只听一人道“谁敢对执事圣女不敬,活得不耐烦了吧”。
这人语气生冷,掷地有声地让人生畏,大家不由一惊,才发现是走进斋房的拓跋凌宇。凌宇依旧满面笑容,可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意,让人不容小觑。我看着微笑着的凌宇,不敢相信他那样的面孔竟能这般冷峻。拓跋彩伊见如此,早被凌宇吓到,已无反抗之力。我全然不理,只是稳稳地走向梦落处。
凌宇见拓跋彩伊不再嚣张,也不依依不饶,只是看着南依走向我们。凌宇见我冷着面孔,便安慰道“不必在意,她的话算不得数的”。
我笑了起来,说道“我岂会如此不堪一击,只是这屋子伤感气息太重,我不适应而已”,我见佛狸不在,便问道“凌宇,太子殿下没有过来?”。
凌宇也笑了起来,说道“你总是这般好强,不肯输一点”,说着便托起下巴看着我,继续道“只是有点出乎意外,你竟关心佛狸?”。
我看着戏谑的凌宇,也不恼,轻轻答道“我关心每一个人”。
凌宇大笑起来,说道“我不与你争论,日后自有定论”。
我琢磨着凌宇的话,却见凌宇对南依说道“安心在皇宫等着,其他的都交与我”。
凌宇的话让我,梦落和蒙语窃笑不已,南依早已尴尬,羞涩地竟没了回答。凌宇却只看着南依,满眼温柔,尽是不舍。这时青难姑姑走了进来,说道“各位用过早膳,便可起程了”。
大家见如此,只好坐下用膳。凌宇却不留下,说着外面有事便先行出了斋房。我见凌宇离开,突然想起昨日醉酒之事,便疑问道“南依,昨晚我们如何回得房?”。
南依却沉浸在凌宇的柔情中,有些晃神,只是慌乱地回道“亏得青难姑姑帮忙,我才好将你们两只醉猫送回屋里。只是我在院内见到半缘师父,我知他的来意,便说你醉酒已睡下了。半缘师父听后担心不已,不顾辛苦,熬夜为你们煮了醒酒汤”。
听着南依的话,蒙月和我都沉默下来。蒙月看着我,说道“墨儿,真羡慕你,能够得到半缘师父的怜爱”。
我依旧不语,几日后就要不复相见,明知半缘的心意,却也只能避而不见。我只觉心中沉闷难忍,不禁眉头紧皱。她三人见我如此,也不再多说,生怕勾起伤心事。片刻过后,大家用过早膳,便悉数来到正殿。这时无果大师已率僧众列仗等候,一派神圣庄严。
我刚走入正殿,便见佛狸与凌宇也在正殿。待圣女站好,无果大师便施礼道“今日是众施主圆满之日,功德无量。寺中招待不妥之处,还望海涵。各位施主在礼佛期间,皆是虔心尽力,日后定会福泽不浅。今日后,施主虽不需每日学佛,老衲依旧希望施主禀赋佛心,多行善事,自会前途无量,阿弥陀佛”。
大家聆听着无果大师的教诲,并深深回礼。佛狸见诸事毕,向无果大师施礼,便说道“无果大师智慧果凡,你等须铭记。圣女学佛至今日便功德圆满,大家随我一同返回平城,静候恩典便可”,说完便自行走出正殿,在外面等候。
青难姑姑见如此,便领着大家依次向殿前大佛上香,最后拜别朝阳寺僧众,走出正殿。一切稳妥,便由佛狸率领半缘一行僧人和圣女下山。我心里却是乱得很,只是一味回眸,看着这住了小半年的朝阳寺。若不是因为半缘,我不会这般舍不得这朝阳寺,舍不得这里每一处有半缘影子的地方。当初的无奈全无,化作今日这般依依不舍。不由叹了一声,眼睛闭了起来,只能认命。
佛狸虽不曾与我说话,却一直走在我的旁边。见我满脸愁容,便将我手中包袱接了过去,说道“想这该是我当日藏有‘中心藏之’四字的包袱吧,你舍不得丢下?”。
我连忙张开眼,却撞见佛狸的一脸期待,想着佛狸的种种,便说道“菲墨的确舍不得,这是太子殿下留给菲墨的念想”。
佛狸有些高兴,说道“不舍便好,只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需留什么念想”,说着竟摸了一下我的额头,问道“见你频频回头,何人何事何物让你这般留念?”。
我看着不远处的半缘,手握佛珠,正认真地赶路。我又一次回头看向背后的朝阳寺,回道“日子久了,便会生情,自然不舍”。
佛狸笑了起来,说道“我不明,你不是应该厌恶这里,厌恶北魏吗?”。
我看着佛狸,微笑道“菲墨本是随遇而安之人,且太子殿下待客有道,菲墨怎会厌恶”,自己虽谋划了浴佛节涤亡,可这几句话的确出自我的内心。我何须厌恶,我有的只是感激,感激佛狸,感激半缘,感激遇到的每一个人,感激这段美好的回忆,我何其所幸。
佛狸舒了一口气,说道“墨儿,我多怕你憎恨于我,多怕你因战争的原因而对我耿耿于怀”。
此时的佛狸是那么温柔,那么多情,全然没有了枭雄的霸气。我看得出神,看着一个旷世奇男子因我有所改变,我心中有些慌乱。佛狸我是捉摸不透的,可以温柔地让我满心不忍,可以霸道地让我进退不是,搅得我心智混乱。看着佛狸竟些许委屈,我只是温柔道“对对错错,终不过日月无声。太子殿下心如东风,无情却是有情”。
佛狸有些出乎意外,竟一时语塞,思量片刻,便开心不已。佛狸看着我,说道“万种思量,终不抵墨儿你的一句话,我已足矣”。
我看着幸福的佛狸,心中也是莫名地温暖。突然想着下山后,梦落就要与尹重远走高飞了,只觉泪水有些止不住。于是不管佛狸,连忙走到梦落处。南依与蒙月早已伤心不语,梦落却是强作欢笑,安慰着她俩。我握着梦落的手,久久不肯放下。不去看梦落,只是一味看着前方,说道“梦落,带着我们的希望,一定要走远,一定要幸福”,说着竟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梦落却一直不哭,说道“你们不要这样,我们会再见的,这又是死别”。
蒙月一听便急了起来,连忙说道“不可乱说,你这个人都这个时候还能说笑”。
梦落笑了起来,说道“能认识你们三个,本是幸事。今后,我们虽天各一方,却要彼此牵念,不要忘了彼此”。
南依点头,说道“梦落说的对,但为君故,生死不忘”。
四个人都沉默起来,暗暗地等待离别的到来。时隙不怠,一会儿便来到山下,不想看到的离别终要来到。尹重已在山下等候多时,见到梦落,已高兴不已。可见佛狸和凌宇也在其中,脸色便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别以为这样就会减轻你们的罪过,天理昭彰,你们会有报应的”。
佛狸全然不理,说道“今日之事若不是墨儿求情,王梦落就是老死在北魏,我也不会把她交给你。何为天理,生存就是弱肉强食,你若是输不起,活着也是无益”。
我深知佛狸的脾气,生怕尹重逞一时口快,而毁掉梦落重获新生的机会,于是连忙说道“尹将军,梦落我已安全给你带过来了,你要答应我,定不可负她”。
尹重这才清醒,连忙看向梦落,说道“菲墨姑娘大恩,尹重无以为报,唯有加倍疼爱梦落”。
南依见如此,便将梦落送到尹重身爆说道“梦落,今后一切就要靠自己了,记得你答应我们的,过好每一天”。
分离在即,梦落再也忍不住眼泪,哽咽道“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们”。
蒙月生怕有变数,赶忙说道“与其一同受苦,不如你自己幸福,墨儿和南依不会自私地留下你的,梦落,你放心跟着尹重,走吧”。
我虽泪水满面,却也道“梦落,听话,赶紧走吧”。
尹重见梦落满是不舍,又知我们的良苦用心,只好硬拉着梦落离开。我三人见梦落即将远赚虽知她重获自由,可却还是忍不住哭泣。梦落却是不从,执意要留下,我见梦落如此,整个心都碎了,只是喊道“生死不忘,梦落,赶快离开这里”。
梦落听着愣神,不再与尹重争执,只是顺从着尹重,向远处走去。可梦落却是走一步一回头,我三人早已泣不成声,任梦落消失在远方。
佛狸见梦落走远,叹气道“她如此幸福,你们应该高兴的”。
凌宇却是雄南依,连忙走到南依身边安慰。我三人虽心痛难忍,只好整理情绪,同有些不明的其他人一样,坐上等候多时的轿子。我上轿前,看见半缘正看着我,心中便安稳不少。我想半缘见梦落逃脱升天,也会开心的。轿子一路向平城去,前方又是昏暗不明的,长久以来的静心早已不复存在。
平城后,我和拓跋碧思同半缘等僧人留在驿站,而其他圣女则随佛狸入宫,青难姑姑也留在驿站准备浴佛节事宜。佛狸叮嘱两句,便领着大家回宫。半缘见如此,便安排大家在驿站住了下来。我和拓跋碧思住在楼上,我的客房便是那日半缘讲经所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