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我对自杀说不
作者:刁三儿
一九六一年,冬天,河北,唐山,农村,一个村庄的一个路口。收藏*~网I。cOM
两架马车,相跟着进村,扬起一路沙尘。
四周一派荒芜,光秃秃的大地上零星散落着几个灰败的村庄。
除了赶车人,两辆马车上载着一对夫妇和五个孩子,还载着这一家人的铺盖家具和锅碗瓢盆,两架马车径直停在一个院门口,遥远的隔着狭长的院子里的土路看见一个低矮的尖顶的枯草在房顶上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房子,丑陋的出现在这一家人的眼睛里。
这房子和其他五座房子挨在一起,这一排有六家六个院,位于整个村子的最东北,虽然所有的房子都是破旧的,可是,眼前看到的却是最破旧。
马车刚刚停下,竟然在如此空寂的村落里会一下子出现了好多老老少少,迅疾汇集到马车周围,个个灰头土脸,大多穿着粗布衣服,几乎一律把手抄在棉袄袖子里,交头接耳却面无表情,只有呆板的眼神透出诧异和猜疑。
男人第一个跳下马车,高大英俊,相貌堂堂。
女人跟着跳下来,洋气又漂亮,大眼睛里盛着太多农村女人们眼里没有的东西,打量起周围的人来,一点不怯。
从马车上又蹦下来三个男孩,男人接着抱下来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女人伸手抱下来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男孩,孩子们落地后就开始蹦跳活动,他们的脸蛋被风一路吹红了,他们的长相都很漂亮,他们穿着非常干净,他们好奇的看这看那,他们大大方方的打量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彼此说着话,他们都操着一口城里的口音。
这样的一家人,站在这个村的这个院里。
男人跟一个老人打招呼,那个被叫做叔的老汉一开始蒙住了,愣怔在那看着男人。
男人说:叔,我是印堂啊,你忘了,我小的时候总去你家玩啊,跟你儿子老杠老在一块,还干过架呢。
老汉好像失忆以后过了无数无数年才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样终于点点头,答应一声后,露出一脸明白,笑的满脸是褶,说:是印堂,想起来了,这么多年没回过家了,还真记得我?七八岁就走了吧?我哪还能认得出啊?这是要搬回来过么?
印堂微笑答老者:是,搬回来过
老汉旁边站着一个妇人,五六十岁的样子,邋里邋遢,好像几天没洗过脸了,眼睛上粘着黑乎乎的眼屎插话说:那么小就离家走了,啧啧,现在都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了,咋又从城里回这穷窟窿来了呢?
印堂好像装着一肚子的感叹:这人还是呆在家里踏实。
女人牵着女儿的手冲着印堂:大冷的天,往屋搬吧。
印堂对着老汉和那妇人说:你们先歇着,我安顿好一家,再挨家看大伙去。
印堂就要转身,老汉却忽然抽出一只踹在袖子里的手,碰一下就要走开的印堂,嘴里还哎了一声好像有话未说要说,印堂停下,听老汉要讲的话,老汉却犹豫着不说,妇人急了:咳,你就告诉他吧……
此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咋回事?都躲开,我看看。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缝,一个瘦高的干巴巴的黝黑的小脸老头和一个瘦高的干巴巴的苍白的长脸老妇人走近,老头的两只眼睛凹进去,像被什么从里面吸住让它们变成了两个黑洞,他手里拎着一根油亮细长的黑手杖;后面跟着的长脸女人,五官全体耷拉着,厉害刁钻的样子,没有血色的皮肤,白的瘆人,他们,跟周围的人好像不是来自一个世界。
三大,三婶,印堂走上前打招呼,但是站在了这对老夫妇的较远的地方。
你们这是回来看看,还是回来过?声音很硬,老男人阴沉着那张瘦脸用两个窟窿一样的眼睛扫视两辆马车上的东西,问。
是搬回来过,我受了工伤,没法在建筑公司上班了,孩子多,城里不好活,再说我娘她岁数也一年比一年大了,我想……
长脸女人不待他说完,就酸酸着长脸发话:搬回来?要往哪搬啊?当初你们一家不都走了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你们还回来,哪还有你们家?
印堂站在他们面前,尴尬一脸,女人在旁边搭腔了,字正腔圆:这不是我公公的房子院子吗,我公公就印堂一个儿子,多少年过去,它也变不了主啊,这不是我们家是谁家呀?
这是你媳妇,垮声垮气的是个市里人吧,就这么说话?长脸女人翻一个白眼,不屑的丢给刚说完话的女人。
印堂应声:是,这是孩子妈,淑兰,这是三大三妈,
淑兰声腔挑的更高:三大?三妈?我公公没了,你们就是我们的长辈,印堂受工伤了,我们一家在城里过不下去了,就只好回老家来了,你们做长辈的怎么一看见我们是这个态度,自己回自己的家,不是天经地义吗?
三婶翻一眼女人,从鼻子眼里哼哼几声,一副厌恶的不屑搭理的样子。
你们想住下?有地方。三大两个窟窿巡视着这个长长的院子,拉长了声音装模作样的自问自答:有个地方,就这个地方,你们可以住。他霸气的抡起那根黑拐杖,指了指眼前夹在猪圈和茅厕中间的茅草棚子,应该是早已不用的牛棚羊圈狗窝。
淑兰不惧的怒叫,还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刚才三大指的地方:凭什么让我们一家住这?
三大剜了女人一眼,恶狠狠地:那你们还有哪住?
周围的人们更紧的聚过来围住这几个对立的人。
淑兰变脸了,俊俏的脸变了颜色,声音也陡然拉高:我们家的院子,我们家的房子,你给占了还是给卖了?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家,你占了你搬出去,你卖了给我们赎回来,你说的办的在我们这儿不算数,家就是我们的家,谁也拿不走,霸不过去,家规没有还有国法呢,你这么大岁数,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理儿吧?
啥是你们的,你跑这来胡闹,啊!你公公这么多年没回过家,这个家的日子是我帮着过的,这个家我做主,我说了算。三叔黑脸上的那绺白黑参半的山羊胡子气愤的抖动:印堂,你说,没我,你们娘仨儿在这村里呆得下去不,活的了不?你拍着自己胸脯说话!
淑兰不待印堂做出反应就一把把印堂拉到一边:今儿个这地方由我跟你们过话,印堂毕竟是你们的亲侄子,刚回来对着父老乡亲的,不好说话,我让我男人留着面子日后做人,今个有什么话由我跟你们说清楚,你们冲我别冲他。
冲你也是没别的地儿住,三大的山羊胡子再次抖动,在空中挥动的黑拐杖看起来就要朝女人抡过去。
今个你要是对着我们这一家人这么说话,我也就不拿你当长辈敬着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她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冻红了小脸的孩子们:别以为我没来过就什么都不知道,今个我就当着村里人的面,让大伙都知道知道当时的内情。
女人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眼睛,继续说下去:当初我公公在甘肃搞建筑,八年回不了家,却年年不忘给印堂娘仨儿寄钱,年年邮过来成匹的绸子缎子,印堂娘仨儿的日子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大补丁摞着小补丁,三大,你要愿意摸着自己良心说话你就告诉大伙,今个也在你已经**的侄子面前讲个明白,我公公寄过来的钱和布都让你拿哪儿去了?
你别在这血口喷人,我们没见过你说的东西。三妈先沉不住气了。
淑兰眼睛牢牢的盯住三大那张让一般人不敢直视的恐怖的脸:三大一直是大队的会计,大队里接到点啥都先到你手,那么多年你一直瞒着他们娘仨儿,把接到的东西拿回你自己家,连一封信也不给他们娘仨儿看看,你们一家浑身绫罗绸缎,印堂娘仨儿花子似的。
你胡说八道!三大响雷一样的声音怒吼。
你怕我今天说,当初就不该昧良心,后来你们老两口连看都懒得看见这活不起的娘仨儿了,就把他们娘仨儿叫过去,跟他们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看来你们爸是没个回了,人也兴许早就没了,我这个当大大的不能不管你们,你妈那呢,我们给踅摸了一个人家,别的村的一个老光棍,没儿没女的,过去搭帮过日子就行了,大侄女的人家我们也给找好了,农场一家富农,成分是不好点,可是那地方有大米吃,大侄子呢,也八岁了,就上唐山一个大烟馆当学徒去吧,明个就走,踏踏实实在那呆着练本事吧。
你放屁,这没你说话的地儿。三妈厉害劲拿出来,气的差点蹦起来,就差扑上去捂住淑兰的嘴。
你睁眼看看,我为老李家生了四男一女,站在这个门口就我说话硬气,你们缺德的事不敢让人听见吧,大伙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吗,我公公可是他弟弟,他亲弟弟,他弟弟明明还往家寄东西呢,他给收自己家去了,干着这娘仨,完了还说他弟弟死了硬要把这一家人给拆了,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身上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