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世态炎凉

+A -A

  三大气极,凹进去的眼珠子竟然鼓出来,抬高自己的黑手杖,戳点着眼前的淑兰:没规矩的女人,还想在这个地方过日子?

  我们是你们家的恩人,照顾了他们娘仨儿那么多年,忘恩负义!老女人拉长并拔高声音,尖厉近似嚎叫。收藏*~网

  你还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是你侄子一家的恩人?大恩人咋舍得让你八岁的侄子自己背着个小包袱走六十里地上唐山去,咋舍得送到大烟馆那种烂地方?大恩人咋舍得把你水水灵灵的大侄女嫁给那么个人家?把自己弟弟的媳妇打发给一个老光棍?谁听说过世上有这样的恩人?

  咋啦,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侄女那人家咋着的不好啦?不好她就嫁?三妈哑了声的叫唤。

  她不嫁能咋的,她爸没音信,她弟又小,她妈又窝囊,一家人怕你们像耗子见猫,她当时答应嫁人是迫不得已,她答应嫁人的时候不是央告你们了么,她嫁出去行,她弟弟到唐山当学徒去也行,就是千万别给她妈找人家,她愿意把她妈带过婆家去,她说了只要一天她爸尸骨没进家,她妈就不能走人家。就这么着她才舍得把自己嫁了,你们看看你们给她找的那个男人,你咋不把你们家闺女嫁给那样人啊,又矮又丑,说话磕磕巴巴,木头疙瘩似的,你们在这说说,你们收了那家多少彩礼,把你们水灵能干的侄女送给那样的人家?你们就是不说长眼的有心的都猜得到。

  我们一家大大小小这么多口子回来了,全村老少围着,你们老两口子过来了,当着村里人的面,不说问寒问暖,却指着院里那个羊棚狗圈子,说是你们要想住下来就住这,放着眼前我们自己的家不让进去,那好,你们既然黑着心这么对待我们,我就只有这么跟你们招呼了,老乡们看好了,我不是个不讲理不懂事的混帐人。我们父辈留的宅子院子天经地义就是我们的就是几辈子过去也改不了名换不了姓!

  淑兰冲大伙说完就回头对印堂和孩子们说:进正房,把东西往屋里搬。人群里炸锅一样的议论和叹息。

  印堂和孩子们从车上抱了东西向正房去,人堆里走出几个人伸手帮忙,也不再顾及三大三婶的脸色,嘴里还说道:搭把手,一家子大老远回家来了。另一个说:乡里乡亲的。更多的人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帮忙了。

  三大三妈被丢在了人群后面,气得跳脚大骂。

  一家人搬着东西先进了房子,却发现外屋地上杵着一家子,共五口人,一律穿着家织的粗布棉袄,手都不约而同的揣到袖口里,耷拉着脑袋,印堂吃了一惊问:二婶子,二叔,你们咋在这呢?

  一家人都一脸尴尬,似有难言之隐,二叔苦着一张黑长的脸,吸拉了一下鼻涕才说话,还是印堂记得的娘娘腔:印堂,你看我都不知道咋跟你说,你三大把这间半房早卖给我了,我们家穷,就买得起这间半,都过了房契了,东屋那间半他们放东西没住人,看你们回来了,我这正不知道咋出门跟你们说好呢。

  印堂呆住,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后面帮忙的搬着东西进来,有个人插话:要我说,你当时就不该买这间半房,明知道他们不是房主,全村没一家人来买这房,就你非要图那点小便宜,你看现在咋办?

  我不是真没那么多钱么!二叔理亏的小声申辩。

  淑兰当机立断:二叔,二婶,既然你们已经花了钱了,你们先住着,我们讲理,不为难你们。对着印堂说:把东屋里的东西往外扔,赶紧收拾,中午孩子们不能饿着啊。男人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带着孩子们到东屋去,那一家人也放下悬着的心来赶紧跟过来帮忙,大家把东屋的东西往院子里搬,三大气的在院子里来回来去的溜达把黑拐杖恨恨的往地上墩,开始恶言恶语的骂街。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三妈疯子似的叫骂,往前推着他们的老儿子:你过去,把东西给我搬回去。可是她的胖胖的老儿子就是木头打桩似的站那不动,老女人推搡不动儿子就气的给儿子一个耳光撒气,哭腔都出来了:你这个不疼人的不争气的,我吩咐不动你了?你就这么看着他们站你爹妈脑袋上拉屎?老儿子蹑懦的小声说:算了吧,人家都回来了,总占着人家的地儿干嘛,你看全村的人都笑话呢。老女人更加生气,伸出手拧儿子的耳朵,发狠的叫:你胳膊肘还往外拧,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吃的谁家的饭啊你,看我不打死你。

  淑兰拿了盒洋火出来,站那堆搬出来的东西旁边,对着三妈娘俩,说:还想再搬进去是吧?谁要敢搬,我就敢拿洋火把它点着了,不信你就试试。吓的三妈停止了叫骂。

  夜深了,淑兰和印堂和他们的四个儿子一个闺女挤在大炕上,孩子们都睡熟了,印堂低声说:让你跟着我受罪了。

  黑暗中淑兰把脸贴近印堂的:我不怕苦,就怕一家人挨别人欺负,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我们一定要过出好日子来。

  印堂伸出胳膊,搂紧淑兰。淑兰在黑暗中说:马上就春天了,我们操持在院里盖厢房吧,把妈接回来,总在闺女家住,也不是事儿。印堂感动的应了一声。

  印堂和淑兰开始带领孩子们在院子里盖厢房,总有老乡三三两两的过来帮忙,院子里变得忙碌热闹。

  淑兰对人热情,干活手脚麻利,总能听见院里有人对印堂说:找了个好媳妇,你看人家,漂漂亮亮的一个城里人,把家把孩子都拾掇的利利索索的。

  中午做饭的时候对门只有一只眼的二婶对淑兰说:没想到你这个城里人这么能过日子,这才个把月就把家操持出个样儿了,这些日子你可真受累了。淑兰说:到啥时候说啥话,人呢,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两人**对着**,蹲在外屋地分别烧着自家的饭。

  厢房可以住人的时候,淑兰带领孩子们搬家,给奶奶腾出正房住。印堂就赶了辆马车要去把自己的娘从农场姐姐家接过来,临出门时淑兰抱着一床被子追上马车嘱咐说:路上小心点,早点回,别天晚了冻着老太太,跟姐说有空回家住几天,跟姐说咱家有地儿住了。男人答应一声赶上马车走了。

  淑兰整个一天都在忙碌着,收拾干净屋子,收拾利落孩子,准备晚上的饭菜,一家人正经八本做着准备,迎接这个家的最高长辈归来。

  火红的夕阳还照耀着这里,马车就返回院子里,淑兰和孩子们从屋里迎出来,跑上去围住马车,马车上的人还蒙在被子里,淑兰就对着车上的那团被子喊了一声:妈,到家了,我和孩子们都等着迎您呢。然后就伸出手去,搀扶老太太下车,对身后的孩子们说:快喊奶奶呀。孩子们赶紧纷纷的喊了一声奶奶。

  没有应声,但老太太的脸终于从被子里露出来了,无精打采、苍白精瘦,一张脸布满褶皱,两个颧骨高突,两只眼睛深陷,嘴巴凹进去,形成了薄薄的一条缝隙。

  她在儿子和媳妇的搀扶下下车,她阴沉着青白的瘦脸面对这么多自己的后代没有露出一丝笑容甚至对着淑兰和孩子们始终没有撩起她薄而瘪的眼皮看上一下,她主动脱离儿子和媳妇的搀扶迈动她那双裹足过的小脚一路小碎步蔫了吧唧的像躲避这一家子一样抢先进了屋,一家人在诧异中无声的跟进,就连站在外屋等着问声好的二婶也不知所措了。

  老太太自顾自爬上炕去,身手敏捷,她坐在炕头上,脸对着西墙,但是她硬是连西墙也不稀罕看上一眼。

  淑兰在屋里向老太太再一次郑重叫娘,大概以为刚才老太太蒙在被子里没听清自己的第一声娘。这次老太太蚊子一样哼了一声,大家期待的还是没有发生,她没有抬头没有扭头,就连眼珠子也没有动一动,站了一屋地的一家人对这个对一家子人的热情无动于衷没有反应的陌生老太太大失所望。

  老太太仿佛对周围无知无觉,无声无息的在炕头上打坐,她的骨头一定非常柔软,干瘦的全身都坐在了自己的脚上,她的腿盘功夫让孩子们看来就是高难杂技。

  性情火爆的淑兰受不了了,第一个掀开门帘冲出去,门帘在空中被打了一个卷,慢慢的落下展开。淑兰点着火炒菜,整个灶台噼啪作响,**淑兰无法发泄的火气。

  孩子们也都出去,围在灶台周围看着没有好气的妈烧火做饭。

  就有印堂留在屋里,他凑近自己的娘小声说:妈,你咋这么不高兴呢?他对娘的这句话如石沉大海。印堂又说:这么多孙子孙女追着喊你,你咋就没个笑模样呢?孩子妈从回家来就操持着盖厢房,念叨着有房子住了好把你接过来,她是城里长大的人,嫁了我受了不少苦,拉扯着这么多孩子,你一进院她就喊你,妈你咋就不言语一声呢……

  老太太拉拉着一张干瘪多皱的脸,没有抬眼看自己的儿子,但终于说出了归来后的第一句话,虽然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但印堂听起来如雷击耳:我这辈子不知道啥叫高兴,你们就当我是活死人吧。说完就闭上嘴不再言语。儿子看着自己的娘,叹息一声,走出去。

  淑兰看印堂从屋里出来,用大眼睛瞪着印堂,印堂也看了淑兰一眼,就低下头走出屋去,淑兰把盛粥的大勺子一个子扔到锅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发泄着自己的怒气。二儿子是最会说话的,拉了拉淑兰的衣角说:妈,妈,你别生气了。

  淑兰忽然一**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两只胳膊抱住膝盖,把整个头埋在大腿上,印堂再进来,在外屋绕了一圈,又出去。

  晚上了,大饭桌放在了大炕上,印堂端上一盆黄灿灿的玉米粥,热腾腾的散发着饭香,淑兰随后端进来一盘大白菜炒豆腐丝,孩子们对着这盘菜漏出一副馋相,淑兰说:这是给奶奶炒的菜,尽着奶奶吃啊。淑兰又把一盘葱花拌咸菜条放上桌子,靠近自己和孩子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印堂给娘的碗里不停夹菜,老太太仿佛无知无觉,但是印堂送到她碗里的白菜和豆腐丝她如数吃尽,直至菜碗见底。

  孩子们一直盯着那盘菜,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减少然后消失,失望的一点吃不进眼前的咸菜条。

  老太太吃完放下碗筷,挪挪干瘦的**,缩在炕头盘腿打坐,瘪瘪的嘴还在蠕动咀嚼着。

  淑兰把菜底子端过来,每个孩子的粥碗里倒上一些菜汤,什么话也没说,孩子们也是,拿着筷子把菜汤和粥搅合了,津津有味的吃下去。

  吃不饱明个起早再吃。这是每顿饭后淑兰都要对一家人说的话,她知道孩子们每顿都吃不饱,她这样对孩子们说,让孩子们想着下一顿,会好受些。

  这一顿饭再不像往常,再也找不回一家人原来的欢声笑语。

  晚上厢房里就剩下印堂和淑兰,淑兰吐出一口憋屈的长气,更像是一个无奈的呻吟。印堂的**倚着炕沿,也是一脸沮丧:别往心里去,我妈这些年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淑兰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秋天了,淑兰拖着大肚子的身体张罗着一家子开饭,午饭吃玉米面疙瘩,只有大盆的盆底那么多,木桌就摆放在厢房的屋地上,淑兰吃力的端上一大盆葱花汤,满满的大盆里飘着一层翠绿的葱叶。

  老太太耷拉着脑袋只吃了一点点,就不声不响的把饭碗放下,悄无声息的起身走人了。印堂关切的对着娘的后背说:妈,吃这么点,哪不舒服了?

  老太太不回头,小声的嘀咕:哪都没好受过。出屋走了。

  淑兰气得撂了饭碗,跟男人说:饿不着妈,妈备着干粮呢。

  印堂听不明白,停下喝汤看着淑兰。淑兰说:你不知道,妈纺线坐的地方,头顶上不是总放着一个笸箩吗?

  啊?印堂听愣了,看见孩子们和他一样等待着谜底,就佯装没事似的喝口汤。淑兰说:妈把饭存在笸箩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吃。

  印堂不自在的说:咳,老了,就变怪了。

  冬天,女人生下这个家的第六个孩子,是个闺女,乳名小玲。

  虽然老太太自从进了家门就不爱搭理那群说着唐山话的叫她***孩子,和儿媳妇更是没有话说,但是,老太太明显对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表现出兴趣,对于襁褓中的这个女孩,她可以一整天趴在她的身边,嘴里发出啊啊啊啊的逗弄声,很自然的,忙不过来的淑兰不会强行从这个整日逗弄着襁褓中女儿的老太太视线里抱走孩子,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属于了老太太。

  老太太从此脸上真实的多出一些隐隐的开心和得意,在这个家里,她有了自己人了。

  一个晚上,淑兰在灯下教大女儿秀珍(乳名:丫儿)纳鞋底,淑兰自己缝补一大堆袜子,秀珍说:妈,奶奶一天天不理人,好像不是我们亲奶奶。

  油灯下的秀珍嘟着嘴,淑兰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女儿,女儿漂亮的很出奇,干净水灵的好像水做的,两只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高挑的身形已经显露少女的凹凸有致。淑兰出神的看着女儿,心情变好了许多,就说:奶奶对小玲不是就有个亲奶奶样儿吗!

  我哥我们都奇怪,奶奶咋会就对小玲好,天天对着小玲哼呀哼的。

  淑兰叹气:丫儿,好好跟妈学活计,做被子,做衣裳做鞋,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拿的起来放的下,这么一大家子人,妈就指望你能帮妈。

  嗯,秀珍听话的应了一声。

  六五年的夏天,三十六岁的淑兰,感觉自己的肚子在不知不觉中鼓了起来,晚上,她对印堂说:不可能啊,不能是孩子吧,我都三十六了,再说小玲刚几个月大。

  印堂摸着淑兰的肚子:再看看,按说不能再怀上,有动静吗?

  没有呢,我一天到晚的等动静呢,一点也没有啊

  ……要不去医院看看。印堂提议。

  我可不去,上医院干啥,花了瞎钱还得被吓唬个半死,应该不是,肯定不是。

  可是淑兰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天天疑神疑鬼的等待自己肚子能出现怀孕的反应,肚子里面却异常安静。鼓着肚子的淑兰害怕了,她变得脾气暴躁。

  印堂请来村里的大夫,大夫摇着脑袋砸吧着嘴说:看不出来是咋回事呀,不像怀胎的呀?对面二婶过来说:印堂,我听说柳林村新近从部队回来个军医,看病挺有个准,要不你请了他来给淑兰看看,看了心里好踏实了哇。

  印堂赶紧去请了柳林村的大夫来,姓周,说在部队做过海军军医的。

  周大夫进门,年纪只有三十出头,个子高人斯文。

  淑兰躺在炕上,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大肚子弄得完全成了一个大病的人,周大夫坐在炕沿上,给淑兰先把脉,又拿出听诊器按在淑兰裸露的肚皮上仔细全面的探寻着,最后,他摘下听诊器,轻轻慢慢的开口了,是个瘤子。淑兰和印堂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懂人事的孩子也都吓傻了。

  我先开个中药方子,抓了药先吃着。

  周大夫,这药能治好这病吧?淑兰绝望的不想说话,印堂就问。

  吃着看。周大夫说话很谨慎。

  此后的这个家,就经常是这样的情景了,淑兰自从知道自己是长了瘤子就几乎下不了床了,瘫软在厢房的大炕上,整天唉声叹气的不时的大声哼哼着,周大夫成了淑兰唯一抓得着的救命稻草,周大夫也就常常过来,他不爱说话,总是坐在炕沿上,很长时间没有动静。

  印堂对频繁过来的周大夫失去了以前的热情,他整天在正房的外屋地吧嗒吧嗒的拉着风箱不是熬药就是做饭,不断的抽烟阴沉着愁苦不堪的脸,一家人能够从他拉风箱的声音和节奏上,感觉到他的坏心情。

  孩子们也跟着他们的爸对着周大夫摆出难看的脸,但是周大夫还是该来来,他现在每次来都是坐在淑兰的枕头边上,一坐就是小半天。淑兰有时听着正房外屋拉风箱的声音都跑调了,就骂道:催着我死呢!外面不还口,但风箱拉得更疯了,好像随时都可能拉散了架了。

  夜里孩子们会被父母的吵架声惊醒,没有什么内容,就是淑兰骂男人神经病,印堂倔强的粗着声音一句一句给顶回去,无休无止,闹的很凶。

  淑兰喝草药比喝的水都多了,最后竟然肚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大,印堂不干了,非要拉了淑兰到城里的医院看,淑兰还是不愿意,说:人家周大夫还是军医呢,城里的医生也不一定比周大夫强多少。印堂说:拉倒吧,别提周大夫了,他要是那么能部队就不让他复员回家了,能耐要是那么大医院早把他请走了,赶紧到市里的医院看看吧,耽误了你就没命了,让他害死了。

  城里的大夫给淑兰检查完身体,说:你们两口子,都怀了八个多月的孩子,还不知道肚子里是孩子,真是少见。

  淑兰说:孩子在肚子里没动静,我们以为不是孩子呢。

  印堂说:就赖我们那的那个大夫,说是瘤子,吃了几个月的草药呢。

  大夫说:真行,真会糟蹋肚子里的孩子,净在里面跟着她妈喝药了。回去好好养着吧,多吃点好的,孩子就该出生了,给他补补。

  从医院回家后淑兰没话说了,周大夫从此再也不来了.

  大儿子梦彪那时候已经十三岁,有一天问淑兰:妈,咱家都这么多弟妹了,还要一个啊!

  淑兰说:既然有了,就该有他,他肯定是妈这辈子生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肯定是老末了。从医院回来后,淑兰变得很轻松,淑兰平静或者高兴的时候说话拉着长音就像唱戏一样。

  生产前孩子们的姑姑来了,淑兰很开心,心直口快的说:还怕你没空来呢。

  又高又胖又白的大姑姐笑道:有天大的事我也得放下,生小玲的时候我就没过来,其实我也早就想跟你住几天了。

  淑兰发现自己的婆婆见自己的女儿来了,也是不知不觉的样子,仍然每天坐在大炕的一头纺线,纺车嗡嗡嗡的,纺着好像永远也纺不完的线,她更老更瘦了,皮包着骨。她的闺女来了,她也没给出个笑容,儿媳妇挺着硕大的肚子在屋里屋外的走动,她好像根本没长看得见的眼睛,唯有对小玲这个孙女,她一刻不停的放在自己的身边,尽情尽意的看护。

  中午做饭的时候,大姑姐去院子南头抱了一抱柴火回来,放在坐在灶前正在烧火的淑兰一边,说:你坐一边歇着去,我烧。淑兰说:我习惯了,没事。

  你这么大肚子,坐在小板凳上多憋得慌,我不来没法,我在这就不用你动。

  淑兰起身让开,大姑姐说:淑兰,我刚出去抱柴禾看见三妈了,老家伙还忒硬实呢,可不像我妈,浑身都软的像棉花了。

  她也看见你啦?淑兰问。

  还能看不见,我这么大一个人,假装看不见呗,三妈大脸拉拉着,跟个丝瓜似的。看见她我就一肚子气。

  我也是,一肚子的坏水!想想就是气。淑兰笨重的身体朝大姑姐这边够了一下:大姐,你那边过的好不?你看,从我们一家人从唐山搬回来,你就又是粮食又是衣服的接济我们,别姐夫不愿意闹的你们俩不和。

  他不会,大姑姐嗓门高说话干脆:他就是心里真不愿意,也不会跟我闹,即便他真跟我闹,我也这么干。其实他还真不是心坏的人,我也生了一堆儿女了,日子是我过起来的,人心换人心,我婆婆都敬我几分,不用说他了。

  说心里话,我不怕我那过的不好,就怕你们这过的不好,南院那没长人心的老两口子,当年成心想把我们一家子人拆散了,我就盼着你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出个人样来。

  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淑兰说

  可怜我妈跟着我过了那么多年,在人家村里人家家里,没一点面子,跟着闺女嫁过来吃饭的妈,连个说话的地都没有,比我这个小媳妇还小媳妇,多少年过下来,人都成壳了,也不说话了,也没个笑脸了,和个傻子死人差不多了。

  淑兰唉了一声:咱妈真和个木头似的,除了看着小玲还能哼哼几下,就一天天连个眼皮都不抬了。

  我当初哪知道你们家是这样,你弟在城里可从没跟我提过老家连房子都让人占了,什么都没有了,唉,上当受骗了,如今木已成舟,只好这样了。淑兰看谈起过去的事情大姑姐伤心的红了眼眶就笑着开起玩笑,声音和唱歌一样。

  大姑姐笑回:跟了我弟哪不好啊,当初你一定是一眼就看上了我弟的一表人才,给蒙住了,再说你真没吃亏呀,哪找我弟那么好的脾气去,拿你当娘娘供着,当宝贝疼着,你命比我好多了,我跟的那个木头哪懂这个?你知足吧。

  淑兰说:那倒是,别看印堂比我小两岁,知道让着我,当初我跟你弟说好了:我这辈子,受罪行,受不了气。

  就你这打大雷下大雨的脾气,谁敢给你气受,你一进这个村,就把恶人给拾掇服帖了,给我们这一家子把这么多年的气给出了,我弟找了你当媳妇,我们家算有人顶门户了。

  淑兰扑哧笑出声来。

  两个女人说着更多的话,变得高兴起来。

我要报错】【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
我对自杀说不 第二集 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