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回家,听妈妈说了相亲的事,表现的有些犹豫:那家我知道,我……不太想去。
淑兰很吃惊:那样人家,村里还能挑出第二家吗,你是看不上人家闺女,还是看不上那个人家?
雨和吞吞吐吐地:都不是,我就是觉得跟我不合适。
那谁家闺女合适,你心里有人了?
嗯……我哪有哇。
那不就结了吗,既然没有,现在现成有个好的,合适不合适处处再说吧。
淑兰拿出给雨和做的一身新衣裳,帮着儿子换上,打发儿子出门去相亲。
雨和脸上没带着母亲期待看见的兴奋和开心,淑兰多少有些失落和不解。跟秀珍说:你二哥有点不对劲呀,好像不打心上来,不大愿意。
秀珍说:人家都说好呢。
雨和到村西段家的时候,竟然脱掉了淑兰看着他换上的那身新衣裳,却是穿着一身打井的工作服,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也不是从家里刚洗过的那样,乱蓬蓬的,那家父母和闺女看着这副打扮走进来相亲的小伙子,心里纳闷。
雨和解释:你老别见怪,我这是刚从工地回来。
一家子人本来就本分厚道,听雨和这么说也就真不往心里去了,反而觉得自己家要找的女婿是个实诚人,没看错,雨和这个样子来相亲倒是正好合了这家人的心。
雨和没说几句话,只坐了一小会就走人了,这家人竟然全体通过,相中了雨和。
雨和机关算尽,也是枉然,他本想邋里邋遢的去应付一趟得了,没想到人家更乐意了。
消息通过媒人传过来,这事让淑兰很开心:那就过完年,雨文对象来拜年的时候,请过来段家闺女,定亲下礼。
雨和没有反对,也没有拥护。
再有十几天就过年了,淑兰没有忘记给三三的承诺,正逢大集,淑兰对印堂说:该赶集买点过年的东西了,带上三三,我说了过了年上学就给做件新衣裳,早就盼着了,让她自己挑,喜欢哪个就给扯了回来,让丫儿年前给她做上。
三三坐在爸的自行车大梁杆上,虽然还没到集上手脚都冻得没知觉了,可是心是热热的,早就飞到集市上了。三三头上包着那条新围巾,现在她又戴当初给二姐的红色的了,围巾把她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
集市上人山人海,印堂把车子停在供销社前面,拉着三三的手往里走,三三穿着哥哥们衣服改的颜色灰暗的大棉袄,走起路来像个小企鹅一样。
进了供销社,里面黑压压的也都是人,印堂把三三抱起来,站卖布的柜台前,等。
天啊,三三看见那么多五颜六色的花布后在心里惊叹,这么多好看的花布,琳琅满目的摆在一起,在三三眼里,它们太美了。
终于轮到他们爷俩买布的时候,印堂就问女儿:三三,挑一个你喜欢的,指给爸。
三三比看见那两条铺在大炕上的围巾还傻眼百倍万倍,那一次,她面对的是二选一,这一次,她真的无法选择,这是她第一次同时看见这么多美丽的花布,可是,要她从这么多美丽里只选出一个属于她,舍弃掉那么多那么多,三三实在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售货员焦急的等待着三三的选择,因为后面还有无数的人等着买布。
印堂:三三,挑一个。
三三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出选择,而且这个选择必须由她自己做出。
在手指伸出的那一刻,三三心里根本没有确立目标.但当售货员的催促再一次到来时,三三慌乱中茫然但却肯定的指了一个方向,售货员根据三三手指的方向,在那排花布跟前,用尺指点着询问三三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随着三三无数次的摇头否定,售货员的脸上又现出了焦急不耐烦。
三三看懂售货员的脸色,立刻就对售货员正指点的那一捆花布,点了头,售货员拽出三三朝它点头的那一捆,放到柜台上,铺开。
印堂见这捆布是翠绿的,布面上的花朵非常大,就问三三:是要这个么?
扯多少?售货员把展开在柜台上的布抓在手里,问。
印堂正等着三三确认,三三看着售货员的架势,胡乱点点头。
印堂:那就扯六尺。
售货员量好了尺寸,咔咔几下,就从整捆布上撕下六尺布,麻利的包好,递给印堂。
印堂接过来,交到三三怀里抱着,交了钱,领着三三离开。
回家的路上,三三坐在大梁杆上,怀抱这块花布,很开心,现在怀里的就是她最喜爱的,柜台上还有的已经跟她无关了。
三三被爸抱下自行车,就冲等在门口的妈妈冲去。
扯回来了,我看看,好看不好看?淑兰从三三手里拿过花布,到里屋大炕上展开:哎呀,这是扯了块做啥用的布啊?淑兰的脸拉下来,生气了。
印堂说:三三挑了半天才挑上的?
挑得这是啥呀,这是做窗帘被面的布,她不知道,你这个大人看不出来。
我这辈子扯过几次花布呀。我当时就是觉得花太大,不大对劲。那咋办?
能咋办呢,扯下来的人家能给退,过一个年一家子总共十几块钱,先白瞎了点去了。淑兰抱怨。
三三蔫巴巴走出屋子,也没哭。
印堂:非得当着孩子面嚷嚷嚷嚷的?第一次要有个花衣裳,还没扯对,能不伤心?
淑兰在厢房里找着三三,三三趴在炕上,小肩膀抽搭着。
任何人来请,任何人来劝,三三都没有从厢房出来吃午饭。
晚饭三三继续绝食。
三三这次是太伤心了,本来终于可以穿一个花衣裳了,却扯来一个被面。
该睡觉了,三三趴在厢房不动,雨文:三三,来,哥给背西屋睡觉去。
雨和笑:绝食肯定成功。
雨和话音未落,淑兰进来:三三,明儿早起你爸去市里,再给你买块花布,要最好看的。来,让大哥背着,睡觉喽。
雨文笑三三:这回美了吧,哼,就会耍赖,自己扯了块被面,还绝食。
雨文把三三搁西屋炕沿上,淑兰给三三端了一碗饭,三三还是不吃,印堂笑说:坏了,肯定是怕你瞎掰哄她,我看明个儿我办完事还得赶紧回来,看来是不看见花布不吃饭了。
二姐躺在被窝里,背着脸,不看这边,连三三都明白二姐又生气啦。淑兰冲着小玲的后背说:大姐给小玲做花布鞋呢,再做条细布裤,今年过年都要打扮漂亮了,有两个嫂子进门呢。
天没完全黑下来之前,三三就站到院子外边,往村头张望。
天色彻底黑下来以后,三三还站在院子口,她想去村口等爸爸,又怕黑,犹豫着。
一个黑影出现,三三以为是爸爸回来了,却是杨琴,三三感觉很意外,这时雨思出现了,雨思跟三三说:三三,三哥回来就给你两条彩绸。
三三懂,这是三哥让她保守秘密的意思。
三三站在黑暗中,终于下了决心,向村口走去。
三三终于战战兢兢的来到村口,站在马路上,四周一片漆黑,她非常害怕,马路的对面就是村里所有死人睡觉的地方,这是淑兰怕她跑远吓唬她常跟她念叨的话。
害怕极了无助无援的感觉再一次侵袭着她,恍若那个曾经经历过的漆黑的夜,偶尔有辆自行车经过,也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一团黑影一闪即逝。三三瑟缩着抱住一棵很粗的树,整个身体就贴在粗大的树干上,恐惧的都害怕听见自己的呼吸,她冷的哆嗦了,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终于在寒冷和恐惧中她哭了,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不敢往回走,只有贴在这棵树上,等待。
当她的眼睛开始不敢面对无边黑暗的时候,三三就闭上眼睛。她好想自己是勇敢无畏的,大踏步的跑回家中,和家里人坐在温暖的房子里说话或者吃饭。
可是她没有胆量走回家去。漫长的寒冷中的等待,让她绝望。她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就要失去一切知觉和意识,远离这个世界了。
忽然,她的耳朵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虽然还很遥远,却是真实和熟悉的,那是家里那辆破旧绿色自行车的独有的声响,三三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三三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寻找,还看不见有黑影靠近。
难道是幻觉?三三急得揪自己的耳朵,揉自己的眼睛,这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黑影真的出现了,并且很快从三三抱着的这棵树前经过,拐弯进村了,因为是下道,自行车很快就要不见了,三三拼命喊:爸,爸.打着寒颤的叫声在黑暗中又尖又高。
印堂虽然已经走出了好远,但他还是听出了自己女儿的声音,他下了自行车把帽子里的耳朵露出来,张望着身后努力倾听着,喊声没有了,他听见了奔跑的声音,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了,并且越来越近,甚至听得清剧烈的喘息声,然后三三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腿。
印堂难过的什么也没有说,摸了摸三三的头,默默的把三三抱上了大梁杆,印堂在黑暗中红了眼圈,他用一只手把着自行车的手把,用另一只手攥住三三放在手把上的两只已经冻僵的小手。
做父亲的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这个小女儿,与众不同,敏感脆弱又非常倔强。
爷俩儿回到家,淑兰对坐在大梁杆上的三三叫道:我的天呢,我的祖宗,你跑哪去了?
印堂低声说:村口。
淑兰:我的天,这孩子……
三三看到爸爸迅速的递给妈妈一卷用纸包裹着的花布,花布用草纸包着用一根小细绳捆着,三三看妈解开绳子,拿掉草纸,一块紫色的花布被妈妈展开铺在炕上,三三的眼睛亮了,粉紫的底色上绽放着白色的小花,小花朵可爱极了,就像三三爱吃的爆米花,好可爱呀,三三觉得她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再没有比过这块花布的了。三三听见妈妈说:好看,还真是好看。
三三的小脸笑的像一朵盛开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