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蚁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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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行天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蒙着眼睛。他辨不清东南西北,因为他在一口箱子里。

  就像是一件行李,他被运走了。

  箱盖被钉得很严实,箱子没有留透气孔。要问这是箱子还是棺材,只有钻进去躺着的人才晓得。

  一路行去,抬箱子的人倒了十四拨之多。

  有吴敬启在第四拨,王不破在第九拨。能来抬箱子的都是在镇中深得重用的人,每一次接应都多一个黑衣人。第一个黑衣人一直领行,直到凑足八个黑衣人,他们才一起抬着箱子进入地下的入口。

  那里是真正的“蚁窝”,黑衣人是“蚁王”的绝对亲信。

  陆无归不在抬箱子的人中,他绕道先行。

  就要见到“蚁王”,高行天心情异常平静。

  黑暗的箱子里,过往的一次次惊险刺杀都在脑海里浮现,那时他独来独往,神行无迹。

  一个人一把刀能在江湖上做到什么地步,高行天已经达到极致了。

  他手下每死一个人都导致一个地域实力的重组,譬如风不免之与“天下水路风烟会”,譬如厉啸兰之于“无双门”。

  树大招风,盛极而衰。江湖浪涛汹涌,他必须找一个支点。

  原先的时代过去了,不能贪恋“神杀手”的荣光,他要超越过去。

  如果能在“蚂蚁窝”立住脚,有了一个坚硬的壳,高行天想,自己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有没有可能杀掉司马穷途,终结掉这个小镇的历史?

  一阵光刺进箱子里,打断了高行天的思绪。

  在黑暗中呆久了,粗糙的火光让他的眼睛略微不适。

  ——到了。

  “高兄出来吧。”是陆无归的声音。

  像棺材一样的长箱挪开了盖子。空气不再稀薄憋闷,头顶是一片岩石代替了天空,耳畔传来水滴落在石上的声音,清脆似乎又带着回响。

  水声幽静,像是一个甜蜜的梦在撞来撞去,找不到出口。

  ——是地下吗?

  是地下,这是一间石室。高行天攀着箱子的两侧坐了起来,他看见了一个人。室内还有他人,这个人也不在高行天的正前方,但高行天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

  有一种人永远鹤立鸡群,木秀于林。高行天望到的这个人就是。

  他是浑身缠着绷带,就连面上也不例外。唯一露出的只有嘴和两只眼睛。即使这样包扎,他身上的血还是在向外渗。数处长条白布已经泛着微红,他坐在石台上。

  吸引高行天的并不是这个人伤得如何的惨,吸引他的只有一点,这是个绝对的高手。即使伤成这样,这人依旧深不可测。伤者的眼睛是幽暗的,只要多看这眼睛一眼,就会觉得天地都化成了一团漆黑。

  不用介绍人点醒,高行天就知道他是“蚁王”。

  ——“蚂蚁窝”之主,屈洒。

  这个名字对于高行天来说如雷贯耳,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仰慕这个人,视他为传奇。

  因为屈洒是逼得司马穷途亲自出手的三名刺客之一。

  江湖刺客如过江之鲫,让司马穷途出手相拒的只有三个。

  而这三个人,一个丧了,一个降了,一个重伤逃了。屈洒就是重伤逃走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屈洒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十分悦耳的,十分受伤的身体,但百倍好听的声音。见高行天一耸眉毛,屈洒淡淡道:“你在想我是如何刺杀司马穷途的。”

  高行天从箱子里翻身出来,这屋子里加上他只有四个人。另外三人是屈洒、陆无归,还有一个女人,在吃东西的女人。

  高行天心中所思正是此事,他遥想那会是如何惨厉的一战。

  “不过你错了。江湖上的传言都错了。”屈洒笑道:“我并没有见到司马穷途,我是伤在他的三弟子孟千回手上。”

  高行天一愣,一震,一敬。江湖虚言使他错愕,武冢的实力让他震惊,屈洒的毫不掩饰让他钦佩。他沉声道:“孟千回虽在司马穷途的弟子中辈分最末,但传言他的武功修为却是最高,被江湖公认为司马穷途的接班人。‘蚁王’与他对上,不异于决战年轻时期的司马穷途。”

  “你不失望?”

  “我失望于江湖传言,但尊敬于‘蚁王’的气度。”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但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可能迅速外传。不过我这个秘密似乎并无太多人知晓。”

  高行天道:“没有人喜欢探究洒脱之人的秘密。”

  屈洒道:“你认为我洒脱?”

  “能在武冢杀进杀出的人,岂止洒脱。”

  屈洒笑了,他笑起来也很好听,不过一身的伤使他不能久笑,他向陆无归道:“小六,你说我洒脱吗?”

  陆无归低首道:“都传闻‘蚁王’回来时,愤恨的夜夜呕血。”

  “这就对了,我不洒脱。我是气量狭小之人!所谓的洒脱是逼不得已。杀不到人,办不成事,我就不舒服,可自怨自艾也有个时限。时限一过,任何人都会变得洒脱。”屈洒重重的重复一下,“任何人!没有人例外,高行天,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高行天道:“的确如此。但那是杀不到人,办不成事。可有些人未必杀不到,有些事只要坚持也未必做不到。”

  屈洒道:“我们各说了一半一半。你很有意思,小六赞许你没错。”

  高行天道:“陆兄弟是谬赞了,高某一无所长,只会用刀。”

  屈洒又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他只是没说出话来,他的嘴在噏动,话语无声。

  陆无归一直低着头,他看不到屈洒的动作。屈洒无声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高行天看着屈洒的口型,一字不差的读懂,杀手要读一个人的唇语实在是太轻松了,屈洒是说:“你认为他错了?他是在奉承你?”

  这是一句哑语,本不用回答。高行天却朗然道:“是的!”

  屈洒背后的女人若有若无的瞟过来一眼,她的眼睛是美丽的,但目光是空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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