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表法里”四字深深触动了皇帝，他沉思片刻，点头道，“朕要好好想想。”谢安见状，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便说道，“那臣先告退了。”
皇帝从书房出来，便往永安宫去了。李太妃早已巴巴的在殿中等了很久了，皇帝还没走到殿外，李太妃便迎了出来，一口一个“我的儿”的搂住了他，又是哭又是笑，连声道，“我的儿，怎么就可怜巴巴去跪承明殿了，这么冷的天，那地上多凉，跪出毛病来可怎么了得。”她擦了擦眼泪，扭头又骂王恭、秦敬等人，“让你们在皇帝身边伺候，你们就这样不长眼，也不知给哀家这边送个信来，平白叫皇帝吃这些苦头。”
秦敬倒未觉如何，王恭脸色有些发白，赶忙跪地请罪。李太妃一眼瞥到他冠上华蘤，更是来气，冷笑道，“难怪我们母子使唤不动王仆射，敢情有了天大的面子。含别说你了，就是你父亲王蕴，在哀家面前也不敢这么放肆。”
皇帝忙道，“母后莫误会，这华蘤是儿臣赏他的。”李太妃心中讶异，但她很快便收敛了惊讶神色，只拉着皇帝的手絮絮问寒问暖，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叨念。王恭见状赶忙退出去站在殿外。若是平时，皇帝听到娘这样疼惜自己最是心暖，可今日不知怎么了，竟觉得娘有些发作的不识大体。他心中这么想，脸色就带出了几分不耐的神情来。李太妃瞧在眼里，便用帕子擦擦泪，又向屋里喊道，“道子，你过来。”
一个总角男孩便从寝殿里跑了出来，仰着脸对皇帝叫道，“大哥。”这男孩是李太妃的幼子司马道子，去岁先帝去世时，道子刚满七岁，因为年纪还小，便一直抚养在李太妃宫里。皇帝看见胞弟，果然高兴起来，忙让秦敬把褚太后那儿包的点心蜜饯拿出了，笑道，“道子，你尝尝这些，都很好吃的。”
小孩都爱吃点心，司马道子也不例外，看到这一匣子吃的顿时眉开眼笑，抓起蜜饯就要往嘴里塞。谁知李太妃一把打落他手里的蜜饯，将信将疑的问道，“这是哪来的？”皇帝一愣，说道，“这是褚太后赏的，是慈寿宫的小膳房做的。”李太妃陡然变色，厉声道，“都丢出去。”司马道子被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皇帝知道娘愤恨褚太后已久，关于褚太后如何要害他们的话，他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次，耳朵都快起茧了，这时他说道，“娘……”李太妃一把搂住他们兄弟，语重心长道，“儿啊，你不知这世上的险恶。那边对你们怎么能安好心？她那边的东西是万万吃不得的。”皇帝刚想说话，谁知李太妃忽然回头对内侍说道，“去找只猫来。”那内侍忙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抓了只猫进来。
李太妃神色郑重的让人关好殿门，又让那内侍把匣子里的苏合饼放到猫面前。皇帝本想解释，见这情形干脆闭了嘴，心道等会儿真相大白，再跟娘说说褚太后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谁知道那猫了几口酥饼，竟然浑身抽搐，不多时眼窝和口鼻都涌出血来，竟当即毙命。司马道子本就只是个不懂事的孩童，当下骇得大哭。
皇帝惊得面色发白，站起身来，口中喃喃道，“不会……不会……”
“怎么不会！”李太妃一幅不出所料的样子，神神秘秘的对儿子说道，“这样的事，宫里屡见不鲜。你们兄弟万万要小心那爆不要被那恶毒老妇谋害了性命。”她顿了顿，瞥见皇帝脸色发黑，自以为震慑有效，又语重心长的拉起他的手，说道，“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世上的人谁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你哀家是你亲娘，你兄弟是你同胞，我们才是断断不会害你的。天可怜见，自去年你父皇去了，就只剩下你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
司马道子天真插口道，“还有大姊呢。”
李太妃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大姊又不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帝闭口不言，只听李太妃说道，“我的儿啊，你现在是天子了，要什么有什么，可怜你弟弟连个王都没封，你叫娘心里怎么想。”皇帝低头想了想，“母后的意思是？”李太妃眼睛一亮，她心里早有主意，当下便热络道，“为娘的意思是，至少先给你弟弟封个王爷当当。长沙太远了、赵国有名无实、东海太小……嗯，楚地物产丰美，就给你弟弟做封地吧。”皇帝盯了一眼在一旁玩耍的道子，没有言声。李太妃又哭了起来，“唉，天可怜见，哀家是犯了什么错，做了寡妇还要为你们兄弟心。狠心的先帝啊，你怎么就抛下了我们母子……”
“儿臣知道了。”皇帝终是应了下来，见李太妃还不放心的看着自己，便说道，“儿臣还没有亲政，先去跟太傅去说给弟弟封王的事。”李太妃破涕为笑，忙道，“好儿子，中午就在娘这里吃饭，娘让膳房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马蹄蒸蟹、水晶蹄髈。”
“不用了。”皇帝这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儿臣还要回去读书呢。”
皇帝头也不回的走了，司马道子望着皇帝的背影，疑惑的问李太妃，“娘，琅琊王是什么？大哥他是不是生气了？”李太妃心中盘算着念头，王恭头上那四根华蘤就好像四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心中更是愤恨。她低头瞧见小儿子天真的望着自己，她一把搂起司马道子，说道，“你大哥不会生气的。道子呀，你要知道，娘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你将来可要听娘的话，孝顺娘。”司马道子扭股糖一样在李太妃怀里钻了又钻，“道子什么都要听娘的，绝不会惹娘生气。”李太妃嘻嘻一笑，“若是将来娶了媳妇呢？要是媳妇不听娘的话，道子是不是要听媳妇的。”司马道子大声道，“媳妇要敢不听我娘的话，我就打死她！”李太妃心里乐开了花，一把搂紧司马道子，连声道，“我的乖儿子。”
皇帝闷闷不乐的回了寝宫承明殿，晚膳也没有用，闷不做声的和衣躺在榻上看书。秦敬有了教训，也不敢多言皇帝的事，只让人又重新做了晚膳送了进去。余光瞥见他进来，皇帝头也不抬说道，“朕没胃口。”
“陛下，多少用点。”
皇帝不耐烦了，“朕说了没有胃口。”
秦敬低下头不敢再劝，正想出去，却听皇帝说道，“把殿门关上。”秦敬关好了殿门，正不明所以，又听皇帝道，“把衣服脱下了。”秦敬忙把外衣内衫都脱了，规规矩矩的叠起来放在一爆夜里很是寒冷，他冻得悄悄跺脚，却不敢多话。瞧着他那样子，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伸手递过他一套衣服，压低声音道，“把这套换上。”秦敬吓掉了魂，“陛下，臣不敢。”
“朕让你穿你就穿。”皇帝把脸板了起来。秦敬只得从命。他换上了皇帝的常服，哪里都觉得别扭，缩手缩脚的站在角落里，只觉处处都像针扎一样。却听一旁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瞧瞧抬起头，只见皇帝竟然手脚麻利的换上了他那套小黄门的衣饰。秦敬险些吓脱了下巴，结巴道，“陛……陛下……您这是要干什么？”
“朕要出去走走。”
秦敬吓了一跳，“陛下又要去哪？”
皇帝换好衣衫，在铜镜前整整发冠，模仿着宫里内侍的样子把发冠整整齐齐的塞到纱罩的笼冠里，又系好了帽前镶朱边的束带，活脱脱便是个宫里小黄门的形象，他头也不转道，“去老地方。”
秦敬心里叫苦，皇帝怎么还没长教训，这一波未平，又出去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得了。但皇帝显然下定了决心，回头对他道，“你躺到去，若有人来，就说睡了，不许放人进殿，朕去去就回。”秦敬还想反抗，“陛下……臣不……”皇帝回头瞪了他，“昨天的账没跟你算，还不将功补过。”秦敬吓得缩了脖子，乖乖躺到了皇帝的御榻上，明明是铺设的最的丝被，他躺在上面却感觉好像躺在针尖刀阵里。
皇帝轻车熟路，不多时便找到了琉璃台上的地道入口。依着昨日海西公教的法子一路行赚很快便走到了桓家的地道出口，他把头顶上的砖块搬开，他刚从地道里探出头来，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