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后道，“你也不要怪他，更不要因此记恨他，给他小鞋穿。他是恪于职守，哀家看他很有几分他祖父的风骨，如今这样出众的世家子弟如今不多了。”王恭觉得额上汗都下来了，又是喜悦又是惭愧。褚太后似是想起了往事，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他父亲王蕴也是个好的，只是太贪杯了些，当年那些御史们老参他，这老王蕴竟然一气之下促不做了，算起来哀家也有十几年没有见到他了。如今看他养出这样好的儿子，唉，倒教哀家想起故人来了。”王恭听她提起父亲，陡然想起父亲这些年的失落不易，一时间哪还忍得住，早是泪流满面，只是在御前强忍着不敢出声罢了。
只听皇帝说道，“请太后放心，朕断不是这样心胸狭窄之君。”说罢，他对王恭道，“王仆射，是朕没有采纳你的劝告，朕向你认个错，赐你华蘤四披，着戴冠上。”
汉人多有带冠的传统，文官带通天冠，武将多带进德冠。华蘤是句丽进贡来的一种猛禽，在当时用华蘤的羽毛饰在冠上，这是皇帝给予的一种天大恩赐。果然，王恭听到此言，涕泪纵横，心中恨不能肝脑涂地，连连叩头谢恩。
皇帝请完罪，又侃侃说起此夜的经过，褚太后静静听着，一句话也不插，皇帝记性极好，桩桩件件讲的事无巨细，讲到关键处，更是嘴说手比，描绘的活灵活现。太后身旁有个宫女忽得惊呼了一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皇帝瞧了过去，只见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宫女，面孔白皙，眉目很是灵动。太后略是责怪的瞧了那小宫女一眼，却也没有责罚她。皇帝絮絮讲去，将他去桓府看到桓温横死、桓氏兄弟反目的情形都说了，只是略过了那个名叫娀英的女孩不提。听到谢安私自诛杀桓熙一节时，褚太后目光忽得一跳。皇帝捕捉到她的神情，试探道，“太后，您常说法理竖之重器。桓熙父子虽然该死，谢太傅这样诛杀他们是否过于轻率。”
褚太后嗯了一声，却问道，“皇帝怎么想？”
“儿臣想，桓熙父子谋反昭昭，罪不容赦。但理应先将其缚住，待三司会审后，颁诏天下，明正典刑，才是正道。”
“去看看你娘吧，她也担心了一夜。”褚太后皱着眉，吩咐身旁那小宫女道，“云心，你去后面小膳房拿点心，让皇帝吃了就出去吧。”
那个叫云心的小宫女福了福身，轻手轻脚的领着皇帝往小厨房走。皇帝刚开口，“朕不用……”
云心赶忙竖起一个指头，在唇边轻轻“嘘”了一下，小声道，“陛下声音小些，太后娘娘一夜未睡，这会儿正要安歇了。”皇帝仰着脸半晌没作声，云心在小厨房里捡了几种糕饼、点心，用一个画竹菊的银匙雕漆盘托了出来，递到皇帝面前，语声清脆道，“陛下尝尝这些，这蜜饯果子都是梧州的金橘用冰糖酿的，里面嵌了樱桃、葡桃双果；苏和饼是拿羊乳先炸了乳扇，再用荷叶包了沾了五辛粉，又解腻又开胃；还有这玫瑰酪是用姑苏去年伏天的玫瑰窨过的，拌在鲜牛乳里蒸了出来，可香甜了。”
秦敬听着馋了嘴，偷偷伸手拿了块饼子往嘴里塞，“臣先尝尝看，真有这样好不。”云心俏脸一板，把他手打开，“去，陛下还没吃呢，哪就轮到了你。”
皇帝饿了一夜，信手捡了几样尝尝，果然味道都鲜爽得很，与御膳房做出的大不相同。他不由赞了一声，“这样好的点心，御膳房怎么从来不给朕做，都私下偏了慈寿宫。”那云心抿嘴一笑，“并不是御膳房藏私，这些都是奴婢亲手做的。太后娘娘胃口不好，吃了奴婢做的蜜饯点心开开胃，膳食也能多进些。”皇帝本就是个宽和的人，又多用了几块，称赞道，“你这样手巧伶俐，难怪太后娘娘对你另眼相看。”秦敬看皇帝心情不错，也藉机笑道，“陛下，咱们把这云丫头要回去，专门做点心倒是不错啊。”
“你们怎么好拿奴婢打趣。”云心面上一红，竟丢了漆盘，头也不回的跑了。秦敬赶忙捡了盘子，说道，“这丫头说起来还是和奴才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想不到入宫几年了还这样没规矩。”皇帝也不以为意，笑道，“走吧，你替朕包几样点心，一会儿朕读完书，带去让娘和道子也尝尝。”
过了晌午，皇帝照例去书房读书，今日是读史记，读到商君列传这篇。谢安念完了太史公的记述，又一句句解释给皇帝听。皇帝听得很是认真，听到谢安讲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处，皇帝目光一闪，说道，“谢太傅，朕有一事请教。”谢安轻轻合起书，缓道，“陛下尽管问来，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帝想起昨夜的事，问道，“太傅适才说，说秦以暴政，二世而亡。朕想知道，太傅心目中何为仁政？何为暴政？”
谢安思忖着答道，“仁宅礼也，义也。礼义之君，当为仁主。礼义之师，当为仁师。反之，则为暴政。”皇帝盯着他，又追问道，“商鞅行事严苛，杀伐无度，不是仁义之人。太傅觉得可是？”谢安思量了一阵，回答道，“商鞅明尊卑爵轶，重法典，箸纲纪，建定法度，经纬天下。秦并不亡于商鞅，商鞅反而是强秦之始。”
皇帝奇道，“朕不明白，太傅曾教授朕，人君要宽仁治国，这会子却又说商鞅严苛强秦，太傅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谢安心里早有腹稿，此时面色庄重道，“为人君宅要宽仁爱民，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汉文帝好道家之言，而成一代仁主。但治国却应章法严明、行而有效，天下才不会大乱，先帝曾说‘儒表法理’，陛下可仔细体会。”——
题外话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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