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状元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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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月不知不觉过去了,这天,张逸飞在床上双手合十,盘腿而坐,静心养气。做完饭的阿伟走进张逸飞打坐的草屋,对他道:“吃饭了小兄弟。”张逸飞眼睛睁开,正想下床,猛然间听见有敲门声,阿伟高兴道:“是不是阿斌回来了啊,”说着转身跑去开门。张逸飞心中一喜,忙站起,跑出屋子,正好阿伟把门打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人,只见他体貌丰伟、秀目长眉,虽是官宦人家打扮,神态却像个读书人。

  来人不是阿斌。

  阿伟对这个中年书生道:“先生,你找谁啊?”

  只见中年书生对阿伟双手一揖道:“这里可是‘绿柳谷’?”

  阿伟道:“你有何事?”

  那人笑道:“晚辈我找孟公!”

  一听此言,阿伟手一拦,对中年书生做了个向外请的动作,道:“先生你找错地方了。”

  中年书生道:“不可能,晚辈仔细打听过,孟公就住在这里。”

  阿伟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你还是到别处去寻吧。”说着就要把中年书生往外推。

  那书生对阿伟道:“今天我一定要见到孟公。”

  阿伟推他道:“走走走,给你说了我们这里没你找的人。”

  眼见得那书生就要被推出门外,突然听他对阿伟喝道:“放肆!”,声音不大但底气甚足,正在赶他的阿伟竟然被这一声镇住,进来时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怒目对着阿伟,自然而然有种常人不备凛然不可侵的神情。这一声“放肆”竟然使阿伟停住手脚,不知所措。

  张逸飞听那中年书生自称晚辈,以为一定是武林中人,阿伟一推他,就立即看出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骚客。张逸飞想这个书生定是喝醉了酒找走错了路,这里除了吴唯老先生、阿伟和自己三人外,哪里去找叫什么“孟公”的人啊。

  阿伟正在发呆,不知该如何。就见这个书生对草屋一躬到地道:“孟公孟大人,晚辈文天祥求见。”

  文天祥——这个冒失的书生原来叫这个名字。

  这时就听屋里传来吴唯的声音:“原来是状元公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着,吴唯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

  是个状元,不简单啊!张逸飞心想。

  这个叫文天祥的人见到吴唯道:“孟公,你让晚辈我好找啊!”

  吴老先生明明姓吴,这个叫文天祥的书生怎么称吴唯为孟公呢?张逸飞觉得奇怪。

  就见吴唯面无表情的看着文天祥道:“状元公,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有何贵干?”

  吴唯这一回话,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孟公孟大人了。”这又让张逸飞惊奇不已。

  文天祥道:“说来话长,孟公咱们能否进屋一谈?”

  “区区草民之屋,有污状元公身躯。”吴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文天祥道:“晚辈远道而来,敢望孟公赐我以坐。”

  吴唯一指院中的石凳道:“得罪了,请状元公上坐,深山之中,状元公不要见怪。”

  文天祥并不生气,他揖手道:“孟公那里话,晚辈我多谢。”随即就坐在石凳上。吴唯叫了声:“看茶。”阿伟上了一壶茶。文天祥接过阿伟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壶递给阿伟道了声:“痛快!再来一壶。”

  吴唯也在文天祥对面靠松树的石凳上坐下,两眼冷冷的盯着文天祥不语,阿伟垂手站在吴唯身后。

  文天祥歇息片刻,左右张望道:“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孟公悠然南山。可知此时天下汹汹,社稷已在危险之中!”

  吴唯哼了声道:“天下社稷如何?”

  文天祥道:“孟公虽隐居深山,想必也有耳闻。你隐居时,蒙哥继承了蒙古汗位,随后三次西征,在波斯建立了伊利汉国。自此,蒙古已占领了东西北三方,只有大宋偏安于南,为蒙古三面所围。蒙哥死后,忽必烈接掌汗位,这十几年更加变本加厉,边境战事不断,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如今襄樊被困已经一年多,虽多次努力,却依然无法解围。半月前有一千余江湖英雄正要援助襄樊,可就在前一夜,领头的太明、太虚道长、温成和五神棍八位义士却神秘死去……”

  “什么什么什么?!”文天祥话没有说完,就被吴唯打断。吴唯皱着眉头吃惊的问道:“你说太明太虚温成被害?”

  “怎么,孟公,你认识这些人?”文天祥反问道。

  “太明、太虚是‘九宫派’的人,温成是安庆镖局的副座,加上‘六经堂’五神棍,个个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怎么会就被害了,是谁下的毒手?”吴唯道。

  文天祥摇头道:“我也不知,听说前一阵有个叫陆长风的义士在给襄樊城押送粮草时也莫名其妙被害,我想必定是有人暗中在助忽必烈。”

  陆长风的事阿斌前不久告诉过吴唯,吴唯沉默无语,他心想这是不是那个“吾图撒合里教”在做怪呢。

  见吴唯不说话,文天祥道:“眼下我们内忧外患,照此下去,襄樊早晚要被元军所破。襄樊一破,大宋关隘即失,那时元军铁骑长驱直入,无人可挡。”

  吴唯道:“事已至此,状元公有何打算?”

  文天祥道:“我意已定,绝不坐以待毙。我要在吉赣两州招募义军,前往襄樊,以解燃眉之急。”

  吴唯冷笑声道:“状元公高义,老夫佩服,襄樊十万火急,就请赶紧行事吧,何必到这深山之处耽误时光。”

  文天祥站起来,双手一抱拳道:“这次晚辈到这里来,有个不情之请。”说着眼睛流露出期盼的目光看着吴唯。

  吴唯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文天祥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提了。”

  一听此言,文天祥满脸失望的看着吴唯,院子一片沉寂。

  片刻后,文天祥道:“情况危急,恕晚辈无礼了。虽然孟公不愿意听,但我还是要向孟公说明来意。此次我到吉赣去募兵,已抱必死之心。可惜我一介书生,只知《四书》《五经》,不识《孙子》《吴子》,以这样的情况去战忽必烈的铁骑,内斗暗藏的奸细、无异是引羊羔入虎口,因此我想到了孟公你。”

  吴唯道:“老夫现乃一介草民,社稷天下与我何干!”

  文天祥道:“朝廷有难,我等岂可袖手旁观。”

  吴唯转身双眼盯着文天祥道:“朝廷!朝廷!这个朝廷早已不可救药!”

  文天祥道:“前辈怎能这样说!”

  吴唯走出来,在院子里渡着步道:“状元公,我问你,太祖陈桥兵变,建立宋朝时,国都在何处?”

  文天祥道:“在东京。”

  吴唯道:“东京在何方?”

  文天祥道:“在北方!”

  吴唯道:“现在大宋的国都在何处?”

  “在临安。”

  “临安在何方?”

  “在南方。”

  吴唯道:“为何都城从北移到南,老夫我不说,状元公你也心知肚明。太祖太宗后,我朝皇帝一个不如一个。靖康之难,高宗泥马渡江,建立南朝,本该励精图治,恢复中原。可他心存私心,远贤臣、弃忠良、用秦侩、杀岳飞,只知奢侈享受,那有半点奋发之心。随后的皇帝个个效法高宗,苟且偷生、贪图安逸。先是辽、后是金、现在又是蒙古,他们瞧准我朝的弱点,不断南侵,以致今天山河破碎、百姓流离、社稷将倾。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难道是我朝缺乏忠臣,没有良将?非也!从我朝建立,文有王旦、范仲淹、寇准、文彦博、李纲,武有杨业、狄青、宗泽、韩世宗、岳飞之辈,可谓人才济济。这些人威震敌国,辽金闻之胆寒。然十个忠臣良将抵不到一个奸臣,如蔡京、高逑、童贯、汪伯彦、秦侩、史弥远,现在则是贾似道。为何这些奸臣能当道?非是奸臣能干,而是皇帝昏聩。我朝老帅宗泽曾二十次上书请皇帝北上还都,却次次被驳。建炎二年老帅大败金军,收拾器械,整顿兵马,准备乘机北渡黄河,收复实地,却被朝廷一纸密令,命他收兵‘班师’回朝。七十岁的老帅忧愤交迫,背疽重发而死,弥留之际,还连呼三声‘过河!过河!过河!’其情其景,何其悲壮也!”

  文天祥咬牙道:“奸臣误国!”

  “非也!”吴唯厉声对文天祥道:“失地不复,难道只是奸臣误国?宗泽后过了多少年,又怎么样呢,那边从辽换成了金,现在是蒙古,而这边还是在南偏安,这都是我朝皇帝不思进取,只图享乐的结果,这个朝廷是扶不起的!状元公,你在白费功夫。”

  张逸飞听得惊心动魄,吴唯竟敢公然指责皇上,这在世上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是要被杀头的。

  文天祥道:“朝廷再有不是,前辈也曾食君俸禄,受君大恩,当为君分忧,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

  听文天祥说这话,张逸飞想吴老先生原来还做过官。这时听吴唯怒道:“不错,我曾食君俸禄,但受了什么君恩?想当年我为大宋立下赫赫战功,天下共知。奸臣竟然诬陷于我,说我要举兵谋反。皇帝却好坏不分,忠奸不明,杀我妻儿、诛我九族、流配我的部下。”吴唯指着阿伟对文天祥道:“要不是他们使计来救我,我这颗人头早就不在自己的肩膀上了,这就是我受君之恩。”说到这,吴唯停顿片刻,然后冷笑一声道:“我到这里隐居几十年,就是为了远避世事,自求安逸,他宋家天下好坏与我何干,我是绝不会给姓赵的卖命的。”

  张逸飞想,从阿斌回来的情况看,吴唯或“孟公”早已在筹划如何拯救襄阳之事,怎么现在又说宋家天下与他无干呢。

  是了,吴唯定是不信任这个叫文天祥的人,所以不告诉他。

  张逸飞突然转念一想,这个叫“老怪物”的吴唯会不会是消失了几十年的孟珙孟大人吗?在“清明之会”上,他曾听太极道长提到过孟珙大破元军二十四寨,救被掳百姓二万人,收复襄阳的事迹,眼下这个人不定就是自己敬仰的英雄孟大人。

  张逸飞猜得不错,吴唯正是当年的孟珙。

  原来孟珙在三十年前收复襄阳后重兵在握,正准备乘胜整兵再战元军,却被诬陷拥兵自重,有造反之意,朝廷以谋反罪名打入大牢,还株连九族,妻室儿女均被捕杀,后来其部下在江湖人士的帮助下,使了掉包计,才将他救出。为逃避朝廷追捕,孟珙只得隐姓埋名,遁入山林。

  孟珙为朝廷所陷害,世人皆知,文天祥对此也是一清二楚。听到孟珙这一番痛诉后,文天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片刻沉默后,文天祥摇头道:“不然,所谓城门失火,秧及鱼池。在此危难之时,孟公就算不念朝廷,难道也不念天下苍生百姓吗?”

  孟珙一听此言,顿时沉寂下来,好半天,只听他缓缓道:“天下知兵者甚多,有谋者不可胜数,你何必舍近求远。”

  文天祥对孟珙道:“天下知兵者虽多,有谋者不少,可孟公当世只有一人,只要你能出山,以孟公的威名,振臂一呼,必能号召天下,威震元军,使忽必烈望长江而叹息,暗藏内奸之辈不敢放肆。”

  良久,孟珙长叹一声道:“老夫的威名,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文天祥急忙道:“姜子牙八十方为文王所识,遂助武王伐纣,成就周八百年天下。如此比较,孟公怎可言老!”

  孟珙摇头道:“姜子牙时纣无道,天下共弃之,所以才有武王成功,子牙成名之佳事。而今是我朝皇帝骄奢淫逸、昏聩无道,以致大宋病入膏肓,气数已尽。就是姜子牙在世,也只能望洋心叹,更何况我等。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文天祥道:“孟公,前人有‘事在人为’这句话。”

  孟珙道:“以卵击石,于事无补。”

  文天祥道:“孟公,还有一句话,‘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晚辈乃圣人弟子,在危难时岂敢忘记教导。”说着眼睛看着孟珙。

  孟珙走到文天祥面前怒道:“你以圣人教导责我,老夫抗蒙之时,你尚在高堂之怀抱中,你有何资格来责我。”

  文天祥道:“晚辈岂敢责孟公。只是天下汹汹,我等难道就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大宋这锦绣河山落入他人之手吗?”

  孟珙冷冷道:“休使激将法,锦绣江山是姓赵的自己要送与人家,老夫早在几十年前就发誓绝不管他家的事。状元公,你这是白费心思,还是趁早给我走开。”

  过了好一会儿,文天祥见孟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失望道:“这么说孟公是不肯出山了!”

  孟珙道:“正是!”

  文天祥作揖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晚辈这就告辞了。”

  孟珙背对文天祥道:“不送!”

  文天祥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岳武穆曾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怕死。今天才知其言深义。”

  孟珙转过身来,面带愤怒之色道:“你说我怕死?!”

  文天祥并不回头道:“舍身求义今生事,怕不怕死人自知。”

  孟珙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争辩什么,但最终停住了脚步,只是眼睛直直的看着文天祥走出院门。直到文天祥消失后,他才在院内来回渡步,走了一会儿在那颗松树前停下,突然手一挥,向松树猛击一掌,这个松树已有百年,被孟珙这一掌击后,树上许多叶子顿时飘落下来。张逸飞听孟珙怒道:“竖儒,你尚不知你离死已不远矣!”

  好几天,孟珙都呆在书房不出门,一副阴冷的表情,吓得张逸飞话都不敢说。他悄悄的问了阿伟许多事情,到这时阿伟也不隐瞒。

  张逸飞现在知道了孟珙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还知道他以“吴唯”这个名字隐居起来就是不想再问世事,“吴唯”就是“无为”的意思。本来孟珙确实不想在为赵家天下做些什么,但看到现在元军大军压境的情况,感到大宋已朝不保夕,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又在联络旧部。

  阿伟还告诉张逸飞,他和阿斌以前都是孟公军中的帐前校尉,那个“醉老汉”徐水真名叫冯季坤,“大块头”杜高的真名叫谢祖德。

  冯季坤和谢祖德这两个人张逸飞都曾听太极提起过,知道他们几十年前曾与祖师爷贺喜和祖师叔唐山共助孟珙破元军。

  张逸飞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有如此缘分,在这“绿柳谷”遇见这么多的前辈英雄。

  张逸飞想:既然孟珙又在联络旧部准备对付忽必烈,那就说明了他决不是在一旁袖手旁观。但他又为什么要对那个“状元公”说那些话呢,好像他是个局外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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