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队伍行进了近十rì方才到达竹林,这样缓慢的速度,再加上浩大的声势,辉夜姬“父亲”,也就是那位老翁所雇佣的仆人自然早就把藤原不比等的这次行动报告了上去。
“是藤原大人吗?”老翁沉吟着,藤原不比等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位高权重,而且似乎对辉夜姬十分痴心,不失为一位佳婿。只是藤原不比等还有个妻子,这点倒是难办,只有看女儿愿不愿意了。
说归到底,老翁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只是真心在为他的女儿寻找一个好的归宿罢了。他并不缺钱,甚至因为辉夜姬出生时的竹子里含有大量的黄金而变成了一位大富豪,他这样的家境自然不会贪图钱财。老人膝下无后,只有辉夜姬这一位从竹子中抱养的女儿,当然是看做掌上明珠了。而每一位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幸福一生,就算老翁坚信他的女儿不是凡人,乃是月上的公主也是这般。
而在辉夜姬这边,她也是蛮期待藤原不比等的到来的。
“私倒想看看,这位被小妹红夸过不少次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折扇摇动,墨黑sè的扇子正好将辉夜姬的肌肤映衬得更加洁白无瑕,宛若美玉。“不过,他可是要拿出货真价实的宝物来才行啊,私的身价可不低喔。”轻声笑语,就像是风铃摇动。
-----------------------------------------------时间空间的分割线-------------------------------------------------------------
虽然受够了轿子的颠簸,但是为了心中的那个女子,藤原不比等还是把这糟糕的路况生生忍受了下来,同时暗暗发誓一旦达成了目的,一定要把这里的路好好整修一次。
到达了竹林边缘,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藤原不比等特地下轿自己走了进去。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受够了这上颠下摆的轿子,宁愿花时间走路也不愿意再继续乘坐这东西了。
不过在老翁看来,这就很能说明藤原不比等的诚心了。没看见那个石作皇子都是直接打马飞驰进来的吗?藤原不比等身份同样尊贵,但是却选择了亲自走进来,论年龄石作皇子还没有藤原不比等大呢。这样一比较,藤原不比等就让老翁感到很满意了。
其实老翁最中意的是不久前来过这里的那个气度非凡的少年,记得好像是叫炎麟。他既是天朝唐国中人,又温文尔雅,给人的感觉如沐chūn风,而且拥有不同寻常的气质,老翁猜测他有可能是那个天朝上邦的大贵族之一的后嗣(某种意义上,老翁猜对了。),因为普通人是无论如何也养不出这样的气度的。
可惜自己的女儿好像不喜欢,还故意用三件秘宝来刁难他,让他悻悻而去。(老翁自己臆想的。)既然女儿已经决定了,那么老翁除了惋惜之外也不打算做什么。不过,还真是可惜了那个温润如玉,却又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年啊。
老翁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时藤原不比等也已经缓缓靠近了这栋占地不小的竹宅的正门。
“藤原大人,请问您准备好了小女所要求的宝物吗?”虽然知道藤原不比等既然来了,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但是老翁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
“那是当然,烦请老伯带路。”他吩咐随从将准备好的宝物盒子捧了过来,在老翁的指引下向内院走去。
穿过空旷的庭院,老翁在大厅前停下,然后右手轻叩三下门。不一会,门被侍女从里面打开,老翁和藤原不比等两人一同跨过门槛,进到了大厅内部。在主位上,辉夜姬显然已经久候多时了。依照礼仪,老翁和藤原不比等分别坐在另一个主位和客位上。
“私听说汝已经取得了私要求汝去寻找的秘宝--蓬莱的玉之枝?”饶有兴趣的打量了藤原不比等一小会,辉夜姬才施施然的说道。
“是,鄙人这三年来远行至东方海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海上的蓬莱仙山取得了这神奇的宝物。”藤原不比等根本没去过所谓的蓬莱仙山,自然是在胡吹法螺。当然,辉夜姬和老翁都不知道他根本没去过,也信以为真,认为他确实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拿到这东西。虽然在说这些谎言的时候,藤原不比等是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是欺骗啊。
藤原不比等拍了拍掌,随即便有一个仆人将盛放玉枝的宝盒恭敬的捧了上来,递给藤原不比等,而藤原不比等则将这东西转交给辉夜姬的侍女,由她转递给辉夜姬。
辉夜姬用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的挑起盒子上的锁扣,将盒子打开,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株流动着华光异彩,隐隐有光辉从白sè的枝干和玄sè的枝叶中散发出来的宝枝。她敲了敲宝枝,声音低沉,质地确实是玉没有错,然后她又将这宝枝拿起,对着烛火一照,顿时有连绵不断的澄白sè光晕涌出,将整间屋子笼罩。
“嗯,汝的诚心私已经明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辉夜姬不由得被藤原不比等的“诚心”所感动了。本来因为藤原妹红的话语就已经对其有了不少的好感度,再加上他又完成了这样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足以见其对辉夜姬真是一片痴心,就算是渡尽劫波,沧海泛舟也不曾退却。她望着藤原不比等已经有些斑白的头发,心中竟然生出几丝怜惜。“不知要多少重险难才能使一个中年人的头发三年之间变得斑白啊。”她居然生出了“或许就在这地上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几十年也不错吧”的想法。
可惜,命运的轨迹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的、而是更加充满戏剧xìng,正当她准备就这样答应下来婚事的时候,变数出现了。
竹林外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之声,似乎是有一群人在那里大喊大叫。辉夜姬有些好奇,没有先立即答应藤原不比等的求婚,而是令侍女出去打听打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不用去打听了,因为那群人越走越近,连屋子里都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声音。
“藤原不比等欠我等报酬未发,特来讨债!”“朗朗乾坤,天皇乐土,只求一个公道!藤原不比等拖欠我等薪金,家里老母和妻儿已断粮数rì!”
四周全都是诸如这之类的声音,藤原不比等在听到这些话语的第一时间就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他知道,自己败了,而且是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xìng的惨败,辉夜姬和老翁不会允许任何形式和意图上的欺骗,哪怕是恶意的也好,善意的也罢。终究,他的努力,他的期望,还是化为了泡影。他并不好奇是谁将他逼入了这个境地,实际上,以藤原不比等的聪明才智,这时候自然料到了谁是幕后凶手。只有一个极其了解他,并且家世豪富,心机深沉的人才能达成这样的陷阱构筑,而符合这些条件,又与藤原不比等有深仇大恨的人,自然便是他的妻子--藤原娼子。
“娼子啊,不愧是你的手笔,一出招便是必杀之势。”藤原不比等没有理会外面的喧闹,也没有看见辉夜姬逐渐变得铁青,然后出离愤怒的脸sè,他只是静默的坐在椅子上,感叹着。上位者,就算是被陷害,就算是面临极其危险的困境,也要时刻保持冷静与从容,这就是藤原不比等所信奉的守则。
这时,辉夜姬满脸愤怒的让侍女将在外面喊叫的一个工匠带了进来。工匠一进门连看都不看藤原不比等一眼便向辉夜姬哭诉自己等人被藤原不比等拖欠工薪以至于到了生活困难的境地,万般无奈之下才到此地来向藤原不比等追讨工薪。
藤原不比等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那六位工匠之一,没想到他都会背叛,看来藤原娼子是许下了极为丰厚的报酬啊。没有愤怒,就算是在求亲即将要成功的关头遭受到了这样致命xìng的打击,藤原不比等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想,或许自己是累了吧,不然为什么连愤怒的情绪都提不起来呢?摸了摸自己已经半黑半白,参差不齐的头发,他居然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感。他真的是累了,这样欺瞒自己的心灵,这样殚jīng竭虑的弄虚作假,他已经承担不起这太过巨大的压力了。
“······汝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辉夜姬的声音冰得吓人,森森的寒意让室内的空气温度都降低了不少。不知为何,辉夜姬的心中竟盼望藤原不比等真的说出什么理由来,就算那理由再荒诞不经也好,至少,能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可惜,藤原不比等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不作出任何解释--也就是默认的意思。
“汝真是太让私失望了,既然汝的宝物是造假而来,那么汝自然就没有资格求娶私。”辉夜姬毫不犹豫的下达了逐客令。“汝自行离开吧。”
辉夜姬此时对藤原不比等的态度降到了零点以下,刚才还有些的好感顿时当然无存。她甚至想,是不是地上的男人都是这般愚蠢与虚妄,根本就没有一点真心?看来小妹红也是看错了人啊。
永琳,我想你了。她微微抬起头,目光深邃,仿佛穿过了屋檐,穿过了大气,穿过了层层的宇宙空间,直到遥远的月球表面。那里,在一间摆放着无数先进设备的研究室中,一位身着红蓝二sè护士服,留着长长的银sè麻花辫的成熟女xìng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向着地球的方向回以微微的一笑。
不用着急,就快好了,我的公主殿下。她的嘴型好像是在这样说道,一旁的桌上,一把古意盎然的木弓正静静的躺在上面,在灯光下流转着神异的sè彩。
这是只有她们两人才能使用的特殊联系方式,在其他人眼里辉夜姬好像只是略显奇怪的抬了抬头,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所以并没有人发觉其中的异常之处。
藤原不比等默默的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老翁和辉夜姬愤怒又失望的眼神中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最后,他充满眷恋的看了一眼辉夜姬,像是要把这身影铭刻在心底里一样,然后转身继续向外走去,没有再回过一次头。没过多久,辉夜姬看到藤原不比等求亲的队伍便无jīng打采的打道回府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汝等的工钱便由私先垫付着,待他还清之rì汝等再归还即可。”辉夜姬没有再看藤原不比等离去的背影,而是开始打发走这群工匠。工匠们其实早就拿到了丰厚的赏赐,归心似箭,自然不想在这里多呆,连忙称谢然后拿上了一堆铜钱走人。不久,竹林周围便一个人都没有了,这场求亲轰轰烈烈的开始,却草草结束,就像一场闹剧一般,不过当事人可是一个都笑不出来。
藤原不比等其实并没有回去,而是命人将他送到了辉夜姬当年出生的那片竹林,也就是离这里不远的一座山上的那大片翠竹林。
屏退左右,他独自一人走进竹林。林深路险,他不止一次摔倒在地上,又艰难的爬起来,继续向前走,浑然不顾昂贵的衣服上沾满了污秽的泥浆。他就这样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辉夜姬当初出生的那根竹子处,用颤抖的手抚摸那苍劲的竹节。纹路似乎仍然是当年那样,虽然没有看见过,但是藤原不比等这样感觉到了,眼角渗出几滴晶莹的泪光。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眼泪肆意的划过面颊,藤原不比等的脸竟然瞬间苍老了不知多少岁,皱巴巴的干成一团。这就是燃烧生命力的代价,藤原不比等整个人正以几十倍的速度衰老下去,头发刹那间变得雪白一片,肌肤失去了中年人的活力,变成了垂暮之年的干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寿命已经没有多久时间了,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几秒钟便会完结。
“真想,再看一次呢,那时你的笑颜。”不知回忆起了什么,藤原不比等挤出一个微笑。他闭上眼睛,脑海深处仿佛有温和的光在闪烁,而辉夜姬的身影就在那光中,向着他恬淡的笑着。“还真是,月亮一般的美啊。”
彻底的放松,然后他的身体随之倒下,但是他始终未曾放开那紧握着竹节的手,仍然牢牢地抓着这根竹子。就算是要陷入永远的沉睡,他的脸上仍然残留着笑意,却,不会再醒来了。
对,永不醒来。
“愿以身化常青之竹,纵不可伴于其人之旁,亦愿长守于其生之地,世世代代,永不变迁。我心矢志,虽世殊时异,犹不改也。”或许是藤原不比等的愿望打动了上天,奇迹发生了。
他的身体随风化为了星星点点的光团,然后融入了这竹子周围的大地,随后,一根青翠高大的竹子便拔地而起,伫立在辉夜姬出生的那根竹子旁边,正如他的誓言一般,长久的守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