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毕竟父子
次日寅时,天色蒙蒙亮,众朝臣已陆陆续续涌至皇宫,于德轩门处等候入清和殿上朝,吴有仁自是其中之一。
众大臣不论生疏,皆都互相寒暄,吴有仁一面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聊些不关己的琐事,一面时不时地将目光往东面的毓善宫投去,回眸又望望近处的清和殿,心有所思,面色如常。
毓善宫内,青帝早已起身,盥漱净面之后,万穆遂上前伺候着更衣,小心地展开龙袍,伺候了青帝穿上,见青帝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疲惫状,忙问道:“陛下昨晚又不能安睡?”
青帝答道:“想是朕老了,夜间总是失矛睡不安稳。”
万穆忙道:“陛下休要如此说,陛下还未到不惑之年,怎能言老呢。奴才想着,该是陛下这几日太过勤政了,早起晚睡,方致精神不济、心神不宁,若能适当休息,龙体自安。至于朝政方面,有太子殿下在,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心。”
青帝身着龙袍,转首对着万穆轻笑道:“你倒是为太子想的周全啊。”
万穆忙低首答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陛下的龙体,绝无他意,还请陛下明鉴。”
青帝笑道:“明不明鉴,朕心中自有定论。只是,太子可没有你说得这么让朕不心啊。”
万穆听了很是疑惑,却无意瞥到寝殿外王得全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心中自是明了,正暗自猜测着,已闻青帝说道:“传进来不就知道了,混猜什么呢,还不快去,大清早的也不让朕省心。”
万穆窥着青帝面无恼色,也便暗自放心,遂出去唤了王得全进了殿。
两个宫女从一旁御案上捧起皇冠,正谨慎地为青帝戴上。
王得全一进殿便直直跪了下去,道:“奴才死罪。”
万穆很是惊讶。
青帝拧眉不悦,道:“起来说话罢。”
王得全只是答道:“奴才不敢。”
青帝道:“既如此,你便跪着罢。”,待得穿戴完毕,挥手示意满殿宫女尽数退下,青帝于御座上端坐,厉声问道:“可是太子出了什么事?”
王得全叩首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不在宫内,只怕会误了早朝。”
青帝诧异,斥道:“如何就不在宫中,他去了哪里,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王得全冷汗直冒,答道:“陛下息怒,殿下昨晚独自出宫,去向不明。”
青帝指着王得全,喝道:“昨晚出宫,何以到此时才来报于朕,你居心何在?!”
王得全只是惶恐顿首,答道:“陛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昨晚照往常一样伺候殿下安寝后便回了房,未曾料到殿下会深夜出宫。今早入殿时,却发现只有几个守夜的人惶恐地跪于殿中,殿下已然不见。此乃奴才疏忽,奴才甘愿受死。”
青帝竖眉起身,道:“还不快派人去找,一定要将太子寻回,如若不然,朕决不会轻易饶过你!”
王得全哆嗦着撑于地上的手,连声答是,匆匆忙忙地起身,正欲退下,又被青帝叫住,复跪于地上。
青帝令道:“记住,要暗中查访,莫要走漏了半点消息,若是叫那些朝臣及百姓知晓太子不在宫中,朕惟你是问。”
王得全自是知晓青帝之意,答了声“奴才遵旨”便急急出了毓善宫。
青帝复又坐下,缓缓闭上了眼,双眉紧锁,面色晃白。
万穆上前劝道:“陛下宽心,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青帝微微摇首,慢慢睁开眼,对着万穆说道:“去把昨夜当值的奴才给朕带来,朕有话问他。”
万穆瞧了瞧天色,道:“已是上朝的时辰了,陛下还是先升殿罢,散朝后再问询也不迟。”
青帝却道:“早朝延后未尝不可,朕要先知道太子的下落方能心安。你快去罢。”
万穆只好应道:“是,奴才遵旨。”,便退了下去。
青帝孤坐于殿中,合眼默言,静静处之,心焦如焚。苦苦候了一会,万穆便领了个内侍重又进了寝殿,那内侍双足一踏进寝殿便发软,扑通跪在了青帝面前,不住地求饶。
青帝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将昨夜之事悉数禀来。”
那内侍不敢迟疑,一五一十地述来,因是太过紧张,说得磕磕碰碰的,并不流畅,声音也时轻时重,好不容易叙述完毕,便伏跪于地上,不敢作声。
青帝听完,正色起身,对了万穆言道:“升殿罢。”
万穆不解,问道:“陛下,您不担心太子殿下了?”
青帝道:“朕已知他去了哪里。”,说罢,便朝清河门走去。
朝堂之上,太子未曾现身,青帝轻描淡写地以太子抱恙为名消了众朝臣疑虑,吴有仁闻言嘴角极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青帝此举实属意料之中,却仍是心有不甘,此刻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郁郁从了众臣附议。
朝罢,青帝并未如往常一般于御书房处理政事,却是朝东宫走去。
万穆紧跟于后面劝道:“陛下,殿下此刻并未回宫,陛下还请注意龙体,先回去休息罢。”
青帝道:“朕便于东宫内殿歇息了,顺便也可等轩儿回来。”
万穆欲要再言,青帝已经入殿,万穆只好缄口。
太傅府中,卿尘醒来已是红日高照,卿尘暗道不好,忙看向一侧熟睡着的定轩,见他神情安适,露出难得的孩子般天真的面容,不由微笑,轻轻摇醒了定轩,道:“殿下,快醒醒。”
定轩眯着惺忪的双眼,呢喃念道:“何事?”
卿尘笑道:“殿下快请醒来罢,日上三竿了呢。”
定轩翻了一个身,道:“是吗?孤再睡一会儿。”
卿尘劝道:“殿下还是快起来罢,此刻已误了上朝时辰,父皇与百官定是知晓了殿下出宫之事,殿下还是快些回宫的好,切莫再惹父皇生气了。”
定轩只好起身,道:“罢罢罢,孤起来便是。”
卿尘嫣然一笑,伺候着定轩穿戴完毕,陪着他于前庭见过太傅,太傅甚为吃惊,卿尘解释一番后,太傅只是沉默,少顷,方道:“太子殿下请速速回宫。”
定轩笑道:“孤省的,只是太傅也忒不近人情了,孤便不能用过午膳再回宫?”
太傅起身蓦地跪在了定轩前面,道:“老臣恳请殿下速速回宫。”
“爷爷。”卿尘急忙要去扶,定轩已搀起太傅,叹道:“孤明白了,太傅放心,孤这就回宫,太傅不必为难。”
太傅低首答道:“老臣恭送太子殿下。”
定轩抬眸看了卿尘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卿尘目视着定轩背影,欲送,却心疼身旁咳嗽不止的太傅,只好作罢,回眸对上了太傅之眼,甚为尴尬。
太傅一声长叹,抬手地摸了卿尘之面,闭口不言。
卿尘娇声唤道:“爷爷。”
太傅浅笑,道:“尘儿,你能如愿,爷爷便放心了。”
卿尘靠在了太傅肩头,道:“爷爷,让您挂心,实是孙女的罪过。”
太傅笑道:“以后我可不再挂心了,自有太子殿下念着呢。”
卿尘闻言面泛。
定轩回宫之时,万穆早已于东宫宫门外候了许久,来回踱步,频频望向道上,神情急切。远远见定轩走来,便赶忙迎了上去,胡乱行了个礼,道:“殿下,您可总算回来了。”
定轩面色微异,道:“公公,父皇可有旨意?”
万穆点首,道:“陛下此刻正在东宫,已候了个把时辰了,殿下快去罢。”
定轩听了,一面快步向前行,一面问道:“公公,父皇如何说?”
万穆答道:“陛下家殿下得紧,连早朝都延后了,对外只称殿下玉体欠安,不能上朝。”
定轩住步,问道:“王得全呢?昨晚守夜的内侍呢?他们都在哪儿?”
万穆答道:“殿下放心,陛下还未下旨处置任何人。王公公正在宫外找您呢。至于其他人,都在外殿跪着,暂且相安无事。”
定轩略微沉默。
万穆见状,言道:“陛下心里总是疼着殿下的。”
定轩不答,只是言道:“父皇在里面罢,孤去瞧瞧。”
“殿下……”万穆唤住他,小声言道:“陛下龙体不适,夜夜未矛还请殿下……”话未说完,万穆已是深深埋首。
定轩闻之甚惊,也不好多问,遂道:“孤明白了,公公但请放心。”言毕,便轻轻踏入了寝殿。
青帝卧于竹塌上,阖眼睡着,眉峰淡聚,面色憔悴,显然是心事重重,睡得不宁。
定轩注目看去,仔细观了一阵,却无意之间看到了一向养尊处优的青帝两鬓之间竟隐隐现出了几缕白色发丝,虽是浅淡之极,定轩却只觉得双眸,不敢再视,想起方才万穆所言,顿时五味陈杂,酸楚异常,一时不忍打扰,便欲转身离开,谁知青帝正好于此刻醒来,见他欲赚便开口淡淡问道:“这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定轩忙转身扶了青帝起身,而后无声地跪于榻前,道:“儿臣见父皇正在歇息,不敢扰之,想等父皇醒来再请罪的。”
青帝哼道:“请罪便免了罢,朕想听听你深夜出宫的缘由。”
“这个……”定轩有些为难,若说实话,只怕会被认为感情用事,若是假意隐瞒,又是欺君。
青帝于一旁拿起书,抽出兰花笺,对着定轩道:“可是为了这个?”
定轩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
青帝将书放回原处,道:“起来罢。”
定轩抬首,惊疑地看向青帝。
青帝似是未见,只敲了敲榻沿,令道:“坐罢。”
定轩依言而行。建模许久,青帝言道:“轩儿,以后要好好对待卿尘,知道吗?”
定轩微微点头,道:“父皇但请放心,儿臣会的。”低首忖了忖,又道:“儿臣听说父皇夜来难矛龙体微恙,儿臣很为父皇担心。”
青帝闻之,道:“你只要做到不让朕为你心便好了。深夜出宫,还事身一人,不带一个侍卫,若是遇到刺客你又该如何处之,你真是太任性妄为了。做事该是三思而后行,你身为储君,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定轩低眉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谨记于心,儿臣知罪。”
青帝摆手,道:“罢了,请罪的话朕也不想听,若是下次再敢任意胡为,朕就收了你金牌,把你锁在宫中,哪儿也不许去。你可听清楚了?”
定轩答道:“是,儿臣听明白了。”
青帝瞥了他一眼,道:“明白就好。”说罢,起身欲走。
定轩忙道:“父皇要去哪里?”
青帝面色一沉,答道:“这应该不是你太子殿下要管的事罢。”
定轩一窘,道:“是,儿臣逾越了。”
青帝毕竟心中不忍,似是解释又似调侃地说道:“朕不去婉清宫,朕一大早地就被你闹到这般时辰,早已饥肠辘辘,你不许朕用午膳,莫非是想活活饿死朕?”
定轩笑道:“这可巧了,儿臣也不曾吃过呢,不知父皇肯赐饭否?”
青帝奇道:“太傅竟没有留你用膳?”
定轩抿抿嘴,笑道:“太傅只是一个劲地催儿臣回宫,儿臣可是汤米未沾呢。”
青帝轻哼道:“活该。”
定轩笑道:“父皇便不会体恤一下儿臣吗?”
青帝浅笑,道:“如此朕便命人将膳食摆到东宫罢。”
“谢父皇。”定轩思及一处,又道:“父皇,儿臣恳请您赦了王得全等人之罪,莫再追究了,这些原都是儿臣之过。”
青帝却道:“那些个不懂事的奴才,朕便不能惩治吗?”
定轩随即答道:“儿臣谢父皇准儿臣之请。”
青帝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的聪明才智便都是用来算计朕的吗?”
定轩忙道:“儿臣不敢。”
青帝道:“不敢,方才怎么就敢了?”
定轩笑道:“儿臣不是怕父皇怪罪他们,一时情急嘛,父皇莫怪。”
青帝冷哼一声,道:“随朕用膳去罢。”说着,便牵了定轩的手走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