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飞鸿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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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飞鸿印雪

  青帝留在东宫之中用过午膳,后嘱咐了定轩几句,便回了毓善宫。

  定轩恭送青帝于宫门口,方才回转殿中,正欲入书房,不妨与紫若打了个照面。

  紫若慌忙见礼,呼道:“奴婢该死。”

  定轩不言,径直朝前走去,紫若见此,无故心内隐隐不安。

  定轩未至书房,蓦然止步。忽然忆起那时紫若于耳畔所唤之名,此刻想来,分明不是莫寒,而是竹君。

  定轩不由苦苦思索,这名字竟似是在哪里听过,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一时半会也不得着落,倚着门沿,手顶着太阳,闭着眼睛,搜肠刮肚了好一阵,方才想起三个字——“韩济德”。

  记忆之中,韩济德乃是靖王的谋臣,医术卓绝,才华横溢。靖王夺位败后,韩济德效死输忠,不愿苟活,随着靖王一道入狱。而后靖王被先帝无情地赐死,韩济德被判斩立决,原先是要抄家灭族,怎奈除了韩济德之女并义子之外,韩氏族人早已殆尽无几,只好不了了之。

  定轩沉思了许久,如若自己未曾记错,那韩济德之女并义子早已于靖王府被围之日逃脱,至今下落不明。更有甚宅那韩济德义子之名仿佛便唤作韩竹君。

  思到此,定轩随口唤道:“王得全。”

  王得全赶忙应声前来,垂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定轩开口欲言,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遂摆摆手,道:“无事。”便一声不吭地出了东宫,径自来至刑部。

  刑部除了刑部尚书徐千凌,上下人等皆不识太子,那相迎的下人见定轩一身锦服华衣,玉绶金冠,徒步走来,只道是朝中显贵之子抑或是寻常王孙公子,因而见礼时以公子相称,定轩却也不介意,跟随了他走入内堂。

  徐千凌此刻正埋首理案,闻听得下人禀报,只是随意抬首一瞥,谁知正对上了定轩之面,登时大惊,随即甩了手中之笔,慌忙起身,跪倒于地,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心内已是不自觉地胡乱猜疑,只因先前未曾接到任何旨意,太子的突然驾到着实令他匪夷所思,虽说平日里因朝事与太子时有接触,却都是幸蒙传召,从不敢冒昧求访,且每每议事时,太子总是一副不冷不热之样,除了政事,再无他语,故而他对太子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定轩一面对了徐千凌言道:“徐大人请起。”,一面摆手屏退了伏跪于地、惊慌失措的下人。

  徐千凌起身垂手侍立,恭声言道:“殿下有何吩咐,随便派个人传话即可,劳驾殿下玉趾亲移贱地,微臣十分惶恐。”

  定轩笑道:“徐大人言重了。孤不过是一时兴起,偶来此地,竟不知会扰了徐大人,徐大人若再如此说,孤便无地自容了。”

  徐千凌闻言连连直道:“微臣不敢。”

  定轩移步至案旁,问道:“大人执掌刑部已有多年了罢。”

  徐千凌答道:“回殿下,已有七年。”

  定轩目光略微下沉,片刻又飘向徐千凌,道:“自开朝以来,诸多案卷概都在此罢。”

  徐千凌虽是心中有疑,却也只能答道:“是。”

  定轩轻轻颔首,道:“孤有意重阅十一年前靖王之案,有劳大人将有关卷宗取来与孤。”

  徐千凌面色微异,后道:“是,殿下稍等。”便转身欲走。

  定轩又唤住他,道:“另有平南王之案,一并取来罢。”

  徐千凌应了,躬身退下,不一会儿,便拿了几本卷宗出现在了定轩面前。

  定轩见之,只是不敢相信,道:“怎么这么少?”

  徐千凌垂首道:“殿下,这些便是全部了。”说着,便上前将手中卷宗小心翼翼地置于案上,然后便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不再说话,却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定轩神情。

  面对着寥寥几本卷宗,定轩有些无奈,却也无法,眼下只能看多少便是多少了,虽心中失落,却也只好翻开卷宗,一字一句,目不转睛地细细看来。

  看了大半部分,其上所记大都是自己早已知晓之事,并无半点异样,着实失望,耐着性子翻到最后几页,其上白纸黑字写道:“靖和二十年,上拘靖王于含德殿,令赐死,削宗籍。”

  定轩存疑,抬首问了徐千凌道:“含德殿?孤怎不知宫中还有此处地方?”

  徐千凌闭口不答,面有难色。

  定轩见状,复道:“乞请告之,孤不胜感激。若有为难之处,但说无妨。”

  徐千凌唇齿干涩,强笑了一下,道:“微臣不敢。殿下有问,微臣自当知无不言。殿下不曾听过含德殿,实属情理之中。”

  定轩问道:“却是为何?”

  徐千凌沉默一会,方又继续言道:“宁熙元年,含德殿易名为冷秋苑。”

  定轩低首复念道:“宁熙元年?”抬首望了徐千凌,道:“那不是父皇登基的第一年吗?”又道,“冷秋苑不尸中禁地吗?”

  徐千凌有意避开了定轩的目光,点点头,不语。

  定轩奇道:“孤怎不知还有这等事?”

  徐千凌随而答道:“那时殿下年幼,不知晓亦是情理之中。”

  定轩道:“既如此,有劳大人说与孤听。”

  “是。”,徐千凌应了一声,虽不知定轩来意,心中却也明白了一二,所谓投鼠忌器,太子毕竟是太子,陛下终究是陛下,此刻也只能是该说则说,该隐则隐了。

  思及此处,蓦然鼻子掠进一丝冷气,直捣得神智泾渭分明,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言道,“含德殿自开朝以来便是囚禁皇子皇孙之地,龙子凤孙一旦身犯有罪,不入刑部大牢,而是被禁含德殿,直至案情水落石出,进而言之,那便是皇家私狱。靖和二十年三月,靖王坐谋逆罪被囚拘于含德殿,与此同时,上令刑部严加审理此案,因涉及皇子,刑部不敢妄断,细查了半年多,方才定罪。九月底,上下诏赐死,削王位,去宗籍。靖王遂服毒自尽。宁熙元年,陛下感念手足之情,又怜胞弟深秋孤魂,遂下旨更名为冷秋苑,自此,含德殿便物是名亡了。”

  定轩侧耳倾听了半晌,盯了许久,静静问道:“靖王真的是谋逆罪吗?”

  徐千凌据实禀道:“证据确凿,靖王乃是认罪伏诛。”

  定轩转面注目了自己的一双手,深褐色案面衬得玉指泛白,轮廓分明,即便是相依着的两指,也是明暗两重色,那界限既清晰又模糊,这却是何道理,定轩嘴角弯出冷冷笑意,僵在脸上。

  徐千凌视之,莫名觉得手足冰冷,不寒而栗,耳畔又闻得定轩问道:“易名之事可是在平南王服罪之后?”有些吃惊,却也是赶忙答道:“回殿下,正是如此。”

  定轩又是浅笑,低首复又观看案卷,翻了几页,又见那卷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韩济德之女韩漓珍,义子韩竹君逃逸不获,已诏令各州县,全国通缉。”

  定轩于心中反复念着“韩漓珍”这三个字,轻轻掸过卷上之字,停留在“珍”字之上,不住摩挲,而后方才缓缓合卷,起身踱至徐千凌跟前,温婉言道:“徐大人受累了。”

  徐千凌忙伏地言道:“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不敢,殿下有所问,微臣有所答,实是分内之事,不敢言累。”

  定轩仍是笑道:“不论如何,孤还是得谢谢你,孤会记得你的。”

  徐千凌只觉此话含义匪浅,却不及思前想后,定轩已提步走了出去,忙恭送至门口。

  定轩看了他一眼,又开口言道:“徐大人,孤想知道,靖王自尽之时,可有人看到?”

  徐千凌思了一会,迟疑着轻声答道:“先帝下旨,令平南王爷监刑,胡太医验刑。”

  定轩立即问道:“哪个胡太医?”

  徐千凌答道:“胡喻谦胡太医,也就是殿下母妃如妃娘娘的陪嫁医者。”

  定轩听了,未答,面无表情,道:“孤知晓了。”转身便走了。

  徐千凌漠视太子离去,抬首观望天色,顿觉云烟缥缈,虚无不定,天空明明是尽收眼中,然而高不可攀,一如近在眼前的皇宫内院,一并朝堂之上君君臣臣,风云变幻间深不可测,实在是难以捉摸。

  “大人。”一声轻唤打住了徐千凌飘扬的思绪,回首见是方才那位引太子入堂的下人,随而说道:“做什么吓我一跳,何事?”

  那下人一脸堆笑,下颚朝了定轩离去的方向扬了扬,问道:“那真的是太子殿下?”

  徐千凌反问道:“你觉得我会认错人吗?”

  下人摇首。

  徐千凌道:“那不就得了。”

  那下人随即兴奋,连连拍手称好,道:“我原以为今生今世都难瞻天颜,谁知今日竟让我遇上了,真是祖上有德,殷泽后代,可喜可贺。”

  徐千凌失笑,使劲敲打了几下他的前额,点首道:“是该感激祖上积德,不然今日便难逃一死了。方才你是有眼无珠,也亏得殿下今日心情极佳,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往日,就凭你这般肆无忌惮之称,不被杖毙也该是割舌了。”

  那下人不以为然,只道:“大人也忒言过其实了,适才奴才在旁边看得真真切切,殿下慈眉善目,并无责意。”

  见那下人仍是半信半疑,徐千凌也懒得再讲,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着东宫的方向,言道:“这位主儿的性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慈悲,这位主儿的本事也不是寻常人想的那样简单,正所谓天心难测,我看,你我还是自求多福罢。”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堂,默默地收起卷宗,重新放回原处。

  定轩回东宫之时面色惨白,眸光尽收,黯沉如死灰槁木。

  王得全顿时吓了一跳,甚为担忧地唤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玉体欠安?”

  定轩直视王得全,半日,方言道:“孤觉得气闷于胸,目眩头昏,难受之极。”

  王得全忙道:“奴才这便去请胡太医。”

  定轩无神地颔首,道:“去罢。”便移步进了内殿。

  王得全急急感至太医院时,胡喻谦正在煮药,壶嘴上一股白气扑腾扑腾地直往上窜,直冲得他面色红涨,热汗淋漓。

  王得全道明来意后,胡喻谦也着实惊了一下,问道:“何病来的如此迅疾?”

  王得全只是摇首冒汗,言语相催。

  胡太医遂灭了火,也来不及洗脸,胡乱擦了一把,便朝东宫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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