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的丫鬟春梅这一日多少有点好奇。县丞老爷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后生,蓬头污面的。听老仆孙老伯说还是刚从大牢里提出来的。王宅里一向只有家主和小公子,孙老伯夫妇和自己应付的过来,用不着从外面请人进来,再说了也没有从牢房里往外请人的。老爷还让自己和孙婆婆收拾了花厅外的一间倒座房与他,真不知老爷留这个人干嘛。
这妮子心里埋了这许些疑问,所以当天晚上她提水时路过东厢房时,听到老爷和夫人议论起这个人来,不由得驻足偷听。
只听得夫人坐在梳妆台前,便卸妆对王时和说:“官人,好生怎第带个外人回府,听人说他还是囚徒”。
王时和笑道:“娘子啊,你也知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奉旨前去吕宋。这个人通晓吕宋夷语,带在身边交通也方便。再说,我见这个人长的白胖,双手上下竟无一茧,也不似个下等人家出身,留在家里无妨。”
夫人又问:“你既然要带他到吕宋公干,把他留在县衙中吏舍便是,何必非要带回家里来”。
王时和帮夫人抽掉头上的银头钗说:“你看海澄县虽小,却有小苏杭之称。这城里城外有多少富贾贵商。但他们这些的富贵都是从何来?哪个不是地上地下的往返贩货于南洋之间发得财。你跟了我几年,却没享受几天清福。这一根银钗子,还是接你进门时给你买的的呢。此次去漳州领命去吕宋前,龙知县曾与我私下相商。他说海澄县防馆同知赵大人是他同年,私下交好,可以搞到贩海的船引。他也知道我在广州府读书时有一个义兄叫黄康,现在在吕宋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次去吕宋,一来是公干,二来也是看能否再寻得这位老友,找个门路。龙知县与我合计,日后我们俩家拿出些本钱,找个可靠船家,也做这贩海的生意。只是龙知县和我都是官场上的人,不便出面,需要找个人来打理。我见李乐水这个人是孤家寡人,在海澄没啥藤牵蔓连的,又通夷语,倒是不错人选。所以多下点本钱笼络他,大不了把春梅许给他,让他做了我们王家的人,日后也好为你和小宝娘俩赚一笔家业。”
夫人在灯下轻嗔道:“呸,春梅可是我从娘家带出来的人,你舍得,我可不舍的”又转而抵语“我也不图你什么家业,只求菩萨保佑,让你和小宝平平安安,一家人过的快快活活,还要什么金钗银钗……”
在窗外偷听的春梅听到“把春梅配给他”这句话后立刻羞得面红耳赤,不敢再偷听下去,慌忙一路小跑的回到自己房里,是夜辗转半宿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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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王时和又把李乐水叫到了身边。他拿出了那本世界地图册交还给李乐水,并小心嘱咐:“这本书本是你之物,就还交还与你妥善保管。切记此书虽是番外物,但其中语多荒诞不经,万不可在人前轻示,以免好事者告你个谍侦宇内,心怀不端的罪名。”
李乐水心存感激地谢了又谢。
王时和又问道:“此番我去吕宋,思量带些货物随船去贩卖。你久居海外,以为带何物去交易合适?”
李乐水当然心中也不甚清楚,只能凭借着对古代丝绸之路的印象作答:“外夷多爱中国的瓷器和丝绸,瓷器虽利厚,但我们此次是官方行动,带多瓷器难掩人耳目,上下也不方便,倒是丝绸易存易放,小人之见,还是以携带丝绸过去为上”。
王时和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对李乐水说,今日春梅要去漳州城内去采办些丝绸和生丝,你和孙老伯陪她走一趟,也便你熟悉下中土风情。
李乐水出了院子,孙老伯早已套好马车在外等候,不多时,春梅也从院中出来。这是李乐水头一次见春梅,这姑娘十五六岁的光景,生的一副好摸样,高挑身材,柳叶眉,鹅蛋圆的脸蛋。只是有点怕生,一双俏眼始终盯着自己的一双小脚的脚尖,不敢抬头看他。
春梅上了马车,李乐水和孙老伯坐在车头,这便往漳州府赶去。待到马车上了路,春梅才敢抬起脸来,偷偷的透过帘布打量李乐水,只见他略高于寻常人,微胖,面貌虽不秀气看上去倒是透着忠厚。只是他头上那寸许的短发,让春梅抿嘴想笑、化外人士就是化外人士,这头发剃的倒似个刚还了俗的和尚。心中正念到“还了俗”,春梅不禁又想起昨晚偷听到的老爷要把自己配给他的话来,腮上飞起俩朵红云,把脸扭到了别处,不敢再去想它。
孙老伯熟门熟路,一路驾着马车来到漳州府。过了漳州府南门通津门后,就来到热闹南市街,在一家熟络的绸缎店门前停了下来。福建省人多地少,又多是瘠薄山地,本是种不得桑,养不了蚕。但是自古福建沿海几处海港,都是通商大邑,丝织业发达。漳州府周围县郡多从江浙和四川购来生丝,再织造成绸绢等出售,所以南市街一条街上倒是开着二三十家绸庄。
春梅下了车踏进店中,李乐水跟了进去。因为事先王县丞嘱咐过春梅,要她给李乐水讲解这丝绸行情,所以她也就红着脸低声的给李乐水详细了讲解了店里的各色丝绸。
“这是苏杭产得的双面锦,两面都有花儿,”春梅手攥着一匹双面锦,解释说,“现在这种锦,我们这儿也有人能做,不过苏杭的锦儿五层,本地的只有四层。”
“这就是潞稠,潞州曹家的,纹路很细,据说连当今皇上的龙袍就是他们家给贡的绸缎做的。”
“这是闽北的建宁锦,料子软,花色多,在这里最是好销,小户人家经常用。”
“这是天鹅绒,本来是从日本传来的,现在这种绒天下就数我们漳州织的最好,你摸摸看,这布起绒要比这边的倭绒要长得多”
李乐水在一旁看者春梅翻弄着绸布,听的是津津有味,不由跃跃欲试,按图索骥的找出段绸缎来,就问春梅道:“这就是闻名天下潞绸吧?”
春梅接过来看了看,用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掩住小口笑道:“这叫土潞绸,是本地仿照潞州织法所产,摸上去要比真潞州要薄上许多,你和这边真潞稠比比就明白了,要差好些呢。”。
李乐水这才恍悟,原来即便是在万历年间,也是有山寨版这一说的,福建人当真是自古以来就是仿制高手。却又见春梅盈盈的笑脸上,泛出了两个小酒窝来,明艳照人,心中一荡。
此番插曲,让春梅与李乐水之间拉近了许多。春梅再与李乐水说话时,再不会窘的未语脸先红。
两人选了十多匹丝绸,又采购了一担生丝后,方出了丝绸店。此时时辰尚早,春梅又按夫人的嘱咐,要沿着街去买了些水粉针线等物品。便让孙老伯则守着马车等候,而李乐水则落着两步距离跟在春梅后面。
漳州府街面都是由青石板铺成,显得干净整洁,路俩旁的门面外都带有街廊,上有遮顶,既可以避雨也可以遮阳。李乐水悠闲地跟在春梅的身后,肆无忌惮的欣赏这春梅姣好的背影,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他还是头一次感到这么的惬意和轻松。
街面的行人不多,其中街对面并肩走着的一位年轻的公子哥颇引人注目,他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井玉栏杆圈上别着金铃珑簪儿,身穿水色罗褶,脚下一双玄色段子鞋。身后跟着一个跨刀的大胡子武官,紧随着他半步。看着光景,应当是一个官宦子弟。
只见他左手里用粉帕包着一包杏,在街上是边走边吃。只是他吃起来没份正经相,右手捏着粒杏,将其弹到半空,仰脖用口去接。这样吃了几颗后,一不留神被一颗杏卡在其喉咙中。顿时,就把这公子哥噎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双手紧握住喉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变故吓坏了跟在公子哥后面随行的大胡子武官,急忙上前一手扶助公子哥的腰,一手用力拍他的背。拍了俩下,发现不见效。他又伸手捏住了那公子哥的两颊,竟想伸手去抠。那哪里能抠出来,急得他是手忙脚乱,两鬓见汗。
李乐水在大学里做过志愿者,学过海姆利希急救法。他知道被异物卡住喉咙是万不可去用手拍击后背,或者伸手去抠挖。李乐水这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几步一把推开了那个大胡子,绕到公子哥的背后,双臂环从后面把他抱住,一手握拳使拇指掌关节突出部位顶住公子哥的腹部正中,另一只手的手掌则压在拳头上,连续快速向内向上推压冲击。这样连续做了六七次后,终于伴随着公子哥一声强烈咳嗽,那颗要人命的杏划着一条弧线从他嘴里飞了出去。这个公子哥的性命这才算是捡了回来,他扶着街边店铺的墙,弯下腰大口的喘着气。
大胡子武官这长舒了口气,一颗悬着半空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走上前要给李乐水道谢。二人这一照面,竟不约而同的喊到: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