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玉陵容宁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是当第一缕感觉触动了神经之后,那原本已经死寂安静了的血液却又开始在身体里缓缓流动。朦胧之间,他甚至已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眼皮突突地跳动——仿佛是在抗议着它的主人把它搁置了过分漫长的时间。
终于,低垂的眼皮缓缓地向上睁开,光线一点点地随着那微小缓慢的动作溢进眼眶。
为什么呢?还要醒来?
玉陵容无声地质问着,迷茫的眼神落在了身旁的燕七……哦不,应该是萧澈的身上。
后者正斜靠在长椅上,仿佛是倦极了,他的脑袋微微地歪向一爆浅浅地睡着。
——这还是玉陵容前几天和萧澈一起坐马车的时候发现的,萧澈总是习惯在自己疲倦的时候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眯起眼睛一种假寐状态,就这样休息和放松身心。可他也知道,这样睡着,其实入眠很浅,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感知惊醒。
玉陵容已经不记得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难道萧澈就这样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吗?
湿暖的气息不觉又漫溯过双眼,玉陵容忽然觉得心肺之间一阵剧烈的绞痛,生生地将他的身体撕裂成两半。疼痛让他的大脑呈现出片刻的空白,一声轻吟随即自他喉底溢出,苍白纤细的十指不自觉地拽紧了身下的床单。
几乎是在同时,椅子上浅浅睡着的萧澈徒然惊醒,连忙跃到床爆低呼道:“陵容!”
挣扎着的少年好一会才缓缓松开了之间抓的紧紧的被单,睁开无神的双眸投向眼前的男子。一时之间玉陵容感觉有些恍惚,仿佛在他和萧澈之间遥遥地间隔了百里的时空,让他看过去的时候那样的吃力和模糊。
除了父母亲人之外,萧澈是惟一一个给过他柔情和温暖记忆的人,可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爹娘临死之前看他的眼神……玉家近百条英灵在看着他,他又怎么能放纵自己去原谅一个伤害他家人的人?燕王萧澈,自那噩梦般的一日过去之后,这个名字便已被他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时时提醒着他灭门屠亲的血海深仇!
一双温厚的双手覆上了他睁开的双眼,萧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些许不解和不为人知的隐痛:“陵容,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会让我感觉你忽然变得离我很遥远,好像只要轻轻一眨眼你就会消失不见……陵容,不要这样好吗?”
感觉到手下的脸颊轻轻地颤动着,一股冰凉的湿意透过掌心的皮肤缓缓蔓延进他的血脉。萧澈俯身,指背擦过玉陵容的眼角。此刻的他看来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只能选择默默地坐在这个忧伤的少年身爆留给他一点空间来调整释放自己的情绪。
少年很快就平静下来,但看向萧澈的时候,眼底却依旧是复杂难辨的光芒。
阳光从镂空的纱窗中漏进来,和煦的亮度温柔地笼罩在房内的两个男人身上。
一个是于病榻的,苍白美丽如琉璃的少年。
一个是静坐在床边的,英挺俊逸似苍柏的青年。
同样惊才绝艳的风华和气质,四目遥遥相对,紫衣男子含着脉脉情意审视着病弱的少年。这原本应是极其温馨美好的场面,却在洒满光华的室内凝成一种异常压抑的氛围。
男子忽然伸出手去,想替他掖好被角。
不料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却突然触电般地将身子向后一缩,仿佛躲避着毒蛇猛兽一般地避开了萧澈的手。
萧澈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看着少年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惶恐和不安,讷讷地将手收了回来。
“陵容……”萧澈轻唤着他的名字。
“七哥,我倦了……”玉陵容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埋下了头,刻意不去看萧澈脸上失望疑惑的表情。他心里也清楚,其实这样的话是很没有说服力的,一个刚昏迷着沉睡了几天几夜的人,怎么可能刚醒来就倦到连话也不愿和人多说呢?可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萧澈。
——玉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天,被流放边荒的管家郑伯告诉他,正是因为当朝一位皇子的诬告构陷,才给玉家带来了灭门之祸。他更加不会忘记,郑伯口中那个皇子的姓名——七皇子,燕王萧澈!
玉陵容冷漠地闭上了眼睛,将身子转向床铺内侧。在隔绝了眼前所有视线的时候,少年终于忍不住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只可惜萧澈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里,只看到了一个决然地离弃他的背影。
萧澈心里莫名地一阵恼怒,忽然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
在他身后,深埋在被窝里的少年,悄悄地被绝望和哀伤所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