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鲜有光犀黑咕隆咚的一片,深得好像是肆意泼洒出的浓墨。
一点光线随着暗黄灰暗的灯笼射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悬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吸收了几缕光犀又立即折射出去,细细地耀人眼目。
然而最为醒目的却是卧在床榻上的男子,侧身背对着大门,缩成一团。
萧澈怎么也料不到会见到这样的情景,再也顾不上鲁总管之前的劝告,一把扯下遮面的斗篷两个箭步跨上前去。手心触到那副单薄削瘦的肩膀的时候,不可抑制地轻轻颤动着,一句低呼哽咽在喉底,半晌才化为嘶哑的音符逃逸出口腔:“大哥……”
的人翻动了一下身子,将双眼勉力睁开一犀空洞的眼光落到萧澈贮满眼泪的眼眶中,嘴唇动了动,却又立即沉寂无声。
不过是十几天的功夫,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竟已经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了吗?
抬起无力的手腕,勉强撑起整个身子,孱弱的男子虚弱地喘着气,仿佛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男子咧开嘴冲萧澈笑了笑,声音极其微弱地从他一张一合的口中渗透出来:“澈……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勉强牵扯出来的笑容在萧澈眼里是多么地令他揪心。
“大哥,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真的仅仅是因为一名小小的才人吗?”泪水被的压力挤出眼眶,萧澈所有的理智都在见到萧涵的这一刻完全崩溃了。
来这之前,他并不是不曾设想过大哥现在的处境,但他确实料想不到,一向看重自己这位皇长子的父皇竟会狠心到这般地步!如果只是私携宫人出宫,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这分明就是不打算给萧涵留下任何活路了!
“咳咳……澈,听大哥的话……不要管这件事……咳……”萧涵俊逸的脸颊上透露出一股绝望到极致的哀伤,静静地蛰伏在兄弟二人的胸腔里,仿佛一具渐渐腐烂的尸骸,散发出阵阵恶臭,“澈,这是我罪有应得……求你不要插手……”
直到此刻,萧澈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连一向不服输,一向乐观明智的大哥,居然也亲口说出了“罪有应得”这样严重的字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怎么会演变至今日这样的局面!
“大哥,如果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请你一定要跟我说明白!相信我,我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萧澈激动地扳住了萧涵的双肩,双目灼灼,“你一直是父皇最欣赏最疼爱的孩子,不是吗?”
几乎在那句话问出的同时,萧澈明显地看到了萧涵疾速灰白下去的脸色,绝望仿佛是一场势不可挡的瘟椰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张毫无血色的面颊上迅速蔓延开来。萧涵捂住嘴唇,喉咙之间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秀美的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了一起。
“大哥……”喉咙像是被鱼刺哽住了一般,把刚出口的惊呼给生生掐断在声带里。
映在白色袖口上的鲜红色异常醒目地了眼睑。
萧澈的脸色也顿时变得相当难看——萧涵正值壮年,壮年咳血,谁都晓得这将意味着什么。
萧涵好不容易从那阵剧咳中缓过来,抚着自己的胸口,这个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去的男子就着袖口多出的那块白布抹干了嘴角的血迹。手臂抬动的瞬间,萧澈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凝结在白衫之上,已然干涸了的灰褐色血迹,星星点点地覆盖着那块不大的面积。
“你也看到了……澈,我活不了多久了……”谈及生死,这位曾在朝堂上执掌天下风云的前任皇太子却丝毫没有惊惶和恐惧之色,微笑着缓缓说来,仿佛在评点一副古画鉴赏一件珍品一般地潇洒淡然。萧涵握在萧澈手臂上的手指蓦然加重了力道,看着自己一手扶持带大的弟弟,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不要管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也是最后的要求了……
后半句话萧涵并没有说出口,但两人仿佛达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双双陷入了沉默之中。
“母亲死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我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你的,只是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实践了。”萧涵的语气仿佛在交代着遗言一般,让萧澈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澈,你听好了,无论父皇他怎么处置我,都不要有疑议。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怨不得任何人,你明白吗?”
萧澈愣愣地张了张嘴,却惊觉自己发不出声来。
“回去吧,如果让父皇知道你来过,就一定会牵累到你。”说出这句话,萧涵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之前,像一只母鸡一样将萧澈如幼小稚嫩的小鸡一样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同时扮演着长兄慈父的双重身份,“听话,不要来搅这趟浑水,生死由命,大哥早已看开。”
萧澈已经冷静下来,毕竟十多年的沙场征战,早就已经把当年那个感情用事的孩子磨砺成了今天这个稳重睿智的燕王爷。失态只是一时,但他和萧涵之间那份相濡以沫的兄弟之情,真的可以就此割舍,任其湮没在那张刻意板起的冷峻面容之下吗?
“大哥,你不了解我吗?我不会放弃,绝不会!”
萧涵心中一凛,还想再劝,但门外自远而近移来的嘈杂响动却再也不容许他多说半个字。
鲁德海慌慌张张地推开门闯进来,抹着一头的大汗,“王爷,不好了,消息走漏,皇后娘娘现在正带着大批御林军朝这过来……赶紧走吧……”
回头看了眼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瘦的长兄,萧澈不再迟疑,拿起斗篷重新盖住身形,随鲁德海消失在后园的密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