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母与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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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春天,三三已经在院里跑着玩了。

  西屋里忽然爆发出哭声,好奇的三三要到西屋看看,淑兰抱起正在跑着的三三,小声的在三三耳边说:三三,回厢房去,妈不回来你不准出来,听见没,小财死了。

  虽然不懂什么叫死,但是三三还是乖巧的冲妈妈点点头。

  院子里一下子有了很多人,给小财做棺材的叮叮当当的,小财的妈和姐守着躺在外屋门板上的小财哭着,印堂和淑兰屋里屋外的帮忙操持着。奶奶照样在正房里纺线照看着二姐,三三一个小人儿趴在厢房炕上,透过窗户上的塑料隐隐约约的看着外面模糊的世界。

  出殡的时候,院子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嘈杂的人声和着凄惨的哭声,淑兰怕人们踩了三三,一直抱着,又怕二婶哭坏了身子,就抱着三三过去扶二婶,二婶见了三三,哭声更响:我的儿子,你把小命给了三三啦,我好心眼的儿子,我那短命的儿子呀,你把那块花纸糖和那二分钱给了三三,就把三三的魂儿叫回来了,就把你自己的命给送出去了呀……我的儿子,你疼死你的娘了……

  大伙都听见二婶的哭唱,看着越来越不自在的淑兰和淑兰怀里不谙世事的三三,淑兰脸上挂不住,却强忍着,二婶无休无止的重复这些话,没完没了……

  发丧完小财的二婶,和淑兰**对**烧火做饭的时候,两人之间话就明显少了。二婶一家对天真可爱的三三也不再喜欢逗弄,三三要是再像往常那样去掀对屋二婶家的门帘,淑兰就会厉声把三三喝住喊回来,就是三三真就掀开了门帘进屋去了,里面的大人也都假装不看她,也不对她说话。

  冬天到来之前,二婶家就搬家了,二婶一家临走的那个晚上,印堂和淑兰到西屋去,印堂说:二叔二婶,我们回来几年了,你们对我们老的小的,好的没法说,咱们两家也处的跟一家似的,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我们一家的,随叫随到,不差样。

  娘娘腔的二叔,在二婶面前一般没机会没地位说话,只知道笑。

  二婶说:咳,全仗你们两口子知书达理,这要是换了别的两家,对门住着,又这么多孩子,不定得处出什么闹心的关系来呢,还是淑兰人好,脾气是厉害点,可是做人有里有面,我这人毛病多,心眼小,淑兰也不计较,以后还是亲娘俩,常走动着。

  淑兰赶紧说:二婶,看你说的,啥事你都伸手帮我,我真舍不得你走呢。

  冬天的时候,羸弱多病的身体折磨的三三成了全家的小可怜儿。

  三三根本不能出屋了,不住声的咳嗽,咳得嗓子哑了,咳得嗓子破了,嗓子疼的她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可是她从不放了声的大哭,她无声的流眼泪,或者悲伤极了无奈极了的啜泣,让家里人更加怜惜,淑兰经常对着日夜受罪的三三忍不住的哭出来。

  印堂总是安慰淑兰:孩子命大,会熬过去的,会好的。

  实在喘不上气的时候,三三就在大炕上溜达,大多数时候,淑兰还是把三三留在厢房里,淑兰实在是不想把三三放到正房去,可是有时候,孩子们都去上学了,淑兰忙里忙外的又不能守着三三,看三三孤独的一个人在炕上溜达,或者趴着窗户看空空的院子,淑兰从外面看见塑料后面三三的小脸,忍不住难过的进来说:三三,来,蒙上大棉被,妈抱着找二姐玩去。

  三三会非常开心:我还能在二姐屋看玻璃上的霜花呢。

  虽然奶奶坐在那纺线,对于三三来说,奶奶不是奶奶,奶奶甚至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因为奶奶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三三,没有和三三说过一句话,奶奶是不存在的,三三不会和哥哥姐姐们那样,对这样的奶奶感到奇怪,因为自打她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世界这个奶奶,一切就是这个样子,她一点也不奇怪。

  二姐愿意和三三玩,自二姐出生她就成了***人,而奶奶是和整个家隔离的,所以二姐也融入不到哥哥姐姐们中去,哥哥姐姐讨厌奶奶,自然不会喜欢和奶奶有关的任何东西,尤其是被奶奶视为己有的二姐。

  但是,二姐并不会有一点让着三三,因为二姐自出生就没有玩伴,她不懂三三是妹妹,三三有病,尤其是在奶奶这个屋里,她本能的知道这个地方她是主人,所以,每一次,淑兰都会很快的抱走受了委屈的三三,并且会恨恨的对小玲说:你就照样儿学吧!奶奶对淑兰这句指桑骂槐的话没听见一样,气的淑兰真想疯了去。

  淑兰哄三三:大夫说,过几天三三就好了,好了就能出去跟哥哥姐姐玩了。

  三三每次听妈妈跟自己这么说,都会两只大眼睛里充满渴望,并且郑重的冲妈妈点头。

  炕上总是有止咳糖浆,放在热炕头上温着,三三咳疼了咳哭了就自己过去拿了喝,三三爸在生产队里下地回来总要多多少少给三三带点让三三喜欢的好吃的东西,哪怕是去给人家操持个婚礼,不好意思抓块糖放到自己衣兜里,那就放嘴里含上一块,回家后赶紧就嘴对嘴吐给三三,家里三三是最受宠的,因为三三总是生病,三三很乖巧什么都不跟哥哥姐姐争抢,因为三三逗人喜爱。

  二姐变得越来越不喜欢三三,她不再和三三玩了,大人们喜欢三三的时候,三三吃着好吃的时候,二姐就朝三三翻白眼,拉着脸不搭理家里所有人。

  二姐整天和奶奶在一起,但是她们之间几乎也不讲话。就是三三病着哭着的时候,二姐也总是拿白眼看着三三,三三把一家人的宠爱全抢走了,二姐从小只有守着沉默冰冷的奶奶。

  淑兰收拾干净二婶搬走的房子,操持着让奶奶搬到西屋住,淑兰两口子和秀珍还有三三搬到东屋,四个儿子住厢房。

  奶奶还是天天坐在炕西头的纺车前,脸对着门口,纺车嗡嗡嗡的响着,她低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每当三三掀开门帘的时候,总是看见睡觉一样的奶奶。

  三伏天里的一天,淑兰不在家,三三追着二姐在院子里跑,二姐不带她玩,故意飞快的跑开,想甩掉粘着她的三三,院子很长,三三很快就累得跑不动,浑身是汗。

  冰棍的叫卖声传过来了,三三和二姐都寻声张望,卖冰棍的出现在眼前了,就停在三三和二姐的跟前,卖冰棍的看见这两个小孩都是一脸一身的汗,两个孩子都馋涎欲滴的盯着自己的白色冰棍箱子,知道眼前可能卖出冰棍,她不走动了,就在这两个孩子眼前停下嘴里一直叫卖着:冰棍,冰棍。

  二姐忽然撒腿往家里跑,三三不明白二姐的意思,但也赶紧追着她,看见二姐去了奶奶屋,三三也跟进去。

  二姐冲着奶奶说:奶奶,我要吃冰棍。

  奶奶坐在纺车前从黑色肥大的裤子里翻腾出二分钱给了二姐,二姐转身把门帘挑起,飞一般出门,门帘打到三三的脸上,三三望着炕上的奶奶,奶奶垂下眼皮继续纺线,三三委屈的流着眼泪飞一般跑出去追二姐。

  三三追到二姐的时候,二姐手里已经拿了冰棍,嘴唇噘起来吸在冰棍上,三三紧贴着二姐,扬着脸央告:我也想吃一口。

  二姐不给:奶奶给我钱买的,不让给别人吃。

  三三抽抽搭搭哭出声来:妈不在家。

  二姐把冰棍举高过了三三的头顶:那我也不给,奶奶讨厌妈,妈喜欢你,奶奶就讨厌你不给你钱,就给我。二姐得意洋洋的举着冰棍,吸一口,又举高。

  三三只能看着二姐先是一点一点把甜甜的冰棍水吮到嘴里,咽下去,冰棍被吸干了,二姐再把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三三已经离她远远的,靠着猪圈的矮墙蹲着,泪水已经弄花了她脏兮兮的小脸。

  淑兰哼哼呀呀的回家来,看见小玲还在得意的吃着那根冰棍,三三正在猪圈那抽搭着哭。

  淑兰一把从小玲手里夺过已经所剩无几的冰棍,扔到地上,用两个手指掐住小玲的耳朵,小玲叫唤疼放开声大哭,淑兰更生气:你就跟你奶奶学好吧,咋招人讨厌咋干,家里就你带着三三玩,你还欺负她,看我咋收拾你。

  小玲疼得咧嘴,可是不忘回嘴:你就是向着三三,你向着她我奶奶就向着我,淑兰最恨的就是小玲顶嘴,她跟她奶奶一样,你说一句,她准在后面跟上一句,哪怕小声的让人听不到,也从不落空。小玲每次顶嘴都招来淑兰对她的惩罚,但是小玲记不住挨揍,从不改变顶嘴的习惯。

  淑兰妈出了气,就到三三跟前,抱起抽抽嗒嗒的三三,用手摸着三三的后背,三三的头,唱歌一样的哄三三说:卖冰棍的一来妈就给三三买,妈给三三买个最大的冰棍,五分钱的大冰棍,我们三三吃个够。

  三三晚上就发了烧,印堂赶紧叫来大夫,大夫给三三试了体温:三十九度还多呢,打针吧,要不这孩子体质弱,夜里再抽风了就麻烦了。

  淑兰说:打,打针,赶紧,上回发烧就抽了。

  大夫给三三打针,三三烧的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喊疼,一家人都用白眼瞅着小玲,小玲的嘴里仍然嘟嘟囔囔,就是不敢说出声来。

  大夫走后,印堂说,都去睡觉。

  雨思临出门指着小玲凶凶的说:你等着,啊?

  小玲最怕雨思,就拉着个脸嘴动没出声。

  印堂说:别吓唬她了。

  淑兰气呼呼的说:没有你那个好妈哪来这么个好孩子,我都给气疯了。

  当着孩子,少说两句,快睡觉吧。三三爸声音低了一些。

  三三睡觉,明儿就好了啊,明儿三三就吃大冰棍。淑兰拍着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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